药香尽处

江南梅雨季，青石巷里的青苔吸饱了水汽。林晏之撑着油纸伞穿过半开的朱漆门，檐角滴落的水珠正巧砸在药臼里，惊散了氤氲的沉香。屋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碎玉在瓷碗里不停叩击。

"又瞒着我喝冷茶？"林晏之将药碗搁在檀木几上，指尖擦过裴砚发凉的手背。对方蜷缩在锦被里，苍白的脸映着帐幔上的缠枝莲纹，冷汗浸透的额发黏在脸颊，疼得连睫毛都在轻颤。

裴砚想笑，却被突如其来的绞痛扯得眉峰骤聚。他攥住林晏之的袖口，指节泛白如纸："好疼...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在胃里搅..."话音未落，喉间涌上腥甜，染红了素色帕子。

林晏之跪坐在榻边，掀开裴砚的中衣。掌心贴着微凉的肌肤画圈，由轻至重按压中脘穴。指腹下能清晰摸到痉挛的肌肉突突跳动，裴砚闷哼一声，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颈侧。"忍忍，"林晏之将人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对方发顶，"等这剂附子理中汤喝下去就好。"

窗外雨打芭蕉，药香混着裴砚身上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这样的场景，自五年前那个雪夜起，便成了司空见惯的日常。那时裴砚还是新科探花，在琼林宴上意气风发，却在谢恩时突然呕血倒地。太医院断言他先天不足，胃气衰败，不过三十之数。

"你后悔么？"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裴砚枕在林晏之腿上，望着窗外盛开的昙花。月光给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一层薄霜，"跟着我这个药罐子，日日闻苦药味。"

林晏之停下研磨药材的动作，将温好的药递过去："若苦药能换你多陪我一日，便是把天下的黄连都煮了，我也甘之如饴。"他俯身吻去裴砚嘴角的药渍，尝到苦涩与血腥交织的滋味。

病情愈发沉重是在秋分那日。裴砚突然高热不退，汤药喂进去便吐出来，疼得满床翻滚。林晏之整夜抱着人，手按在他痉挛的胃部，听着对方气若游丝的喘息，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随着那微弱的起伏停滞。

"晏之..."裴砚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羽毛，染血的手指费力地抚上爱人的脸，"别再揉了，你的手...都磨破了。"林晏之这才发现掌心早已血肉模糊，却浑然不觉疼痛。他把裴砚冰冷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只要你能好受些，便是把我的胃剜出来给你..."

冬至前夜，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裴砚突然清醒过来，要林晏之扶他去看院里的腊梅。月光下，他倚在爱人怀中，望着枝头含苞的花骨朵轻笑："早知熬不到花开..."话音戛然而止，剧烈的咳嗽震得林晏之胸腔发疼。

血沫顺着裴砚嘴角流下，洇湿了林晏之胸前的衣襟。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攥紧爱人的手，气若游丝："别难过...来世...换我...给你揉..."

怀中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林晏之却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掌心还固执地贴在那片再无温度的胃脘。药炉里的炭火不知何时熄了，唯有未熬完的汤药在月光下泛着黑褐色的光，浓稠得像化不开的思念。

此后每个雨夜，青石巷里的老宅总会飘出若有似无的药香。有人说曾见着个白衣公子，抱着具早已没了生气的躯体，在空荡的宅院里轻声哼唱："白芷当归，细辛茯苓...这般配药，可治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