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谣

建安二十三年冬，金陵城落了场十年难遇的大雪。太子萧衍握着鎏金手炉，隔着朱雀殿的雕花窗棂，望见雪地里跪着的人。谢砚青一身月白单衣冻得发脆，发间落雪与苍白的面容融成霜色，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淬了毒的刃。

"太子殿下当真要娶北疆公主？"谢砚青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指尖深深陷进积雪里。萧衍猛地转身，手炉砸在青玉案上，鎏金兽首磕出刺耳声响。他不敢看那双眼睛——三年前上元节，也是这样的眼睛，在灯影阑珊处对他说"此生愿为殿下执鞭坠镫"。

那时萧衍还是不受宠的六皇子，谢砚青不过是太学里籍籍无名的寒门书生。一场暴雨倾盆的深夜，萧衍在御花园迷了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是谢砚青撑着油纸伞出现，伞面大半遮在他头顶，自己却被雨水浸透了半边身子。

"殿下当心风寒。"少年清朗的声音惊飞了枝头宿鸟。萧衍望着对方泛红的耳尖，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腰带，将人拉进怀中。伞骨摇晃间，细密雨丝裹着温热呼吸，落在彼此唇畔。

此后的日子，谢砚青成了萧衍书房的常客。他们共读《孙子兵法》，月下对弈，甚至偷偷溜出皇宫去听书。萧衍记得谢砚青说起兵法时眼里的光，记得他在自己生辰时亲手做的梅花酥，记得某个酒醉的夜晚，谢砚青伏在他膝头，呢喃着"若能永远这样..."

变故发生在萧衍被立为太子那日。皇帝握着他的手，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北疆公主明日便到，你须得..."萧衍下意识望向阶下的谢砚青，却见对方垂眸敛去所有情绪，仿佛他们曾在暗巷里交换的吻、在梧桐树下许下的誓言，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

此刻朱雀殿外，谢砚青已跪了整整三个时辰。萧衍攥着皇后赐下的婚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想起昨夜谢砚青突然闯入东宫，酒气混着雪香将他抵在榻上："萧衍，你若娶她，我便..."话未说完，温热的唇已经覆上来，带着决绝与绝望。

"砚青，起来吧。"萧衍终究走下台阶，锦袍扫过积雪。他伸手去扶，却被谢砚青一把推开。"殿下可知北疆联姻意味着什么？"谢砚青突然笑起来，笑得咳出带血的雪花，"他们要的是您的命！"

萧衍愣住的瞬间，谢砚青已掏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寒光闪过，利刃直直刺向萧衍心口。守卫的侍卫冲上前时，萧衍却伸手握住刀刃。鲜血顺着手臂流下，在雪地上绽开妖冶的红梅。

"为什么？"萧衍看着对方颤抖的眼，轻声问。谢砚青忽然崩溃般跌坐在地，匕首当啷落地："因为...因为我后悔了。后悔没能在你还是六皇子时，带你远走高飞。"

大婚那日，金陵城的雪依旧未停。萧衍望着盖着红盖头的北疆公主，恍惚间又看见谢砚青跪在雪地里的模样。三日前，那人被关进天牢，据说在牢中撞柱自尽。狱卒送来的遗物里，只有半块刻着"永结同心"的玉佩——那是他们初遇时，萧衍偷偷塞进他袖中的。

五年后，萧衍终于平定北疆之乱。当他站在谢砚青的衣冠冢前，天空再次飘起大雪。他缓缓取出另一半玉佩，轻轻放在坟前："砚青，这天下我替你守好了。可你说的永远，终究是我负了。"

风卷着雪粒，将他的低语吹散在天地间。远处宫墙巍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仿佛还回荡着少年时的笑语。只是这盛世繁华，再无人与他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