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染半边白
引
很多年后,岁月荏苒山河依旧,望不穿烟水漠漠,一顾须臾天下殊途,斯人栖迟不复。
犹记那年,淋璃眸中如袅娜轻烟,风声静歇幽灯未灭,肩上星云温柔似你。
你抬眸一睨,那夜帘影暮色尽。
彼时,
未料何为情。
而我,
潦倒在你若水之浓的眼里。
潦倒在你若水之浓的眼里。
而我,
未料何为情。
彼时,
你抬眸一睨,那夜帘影暮色尽。
肩上星云温柔似你,风声尽歇幽灯未灭,淋漓眸中如袅娜轻烟,犹记那年。
斯人栖迟不复,一顾须臾天下殊途,望不穿烟水漠漠,岁月荏苒山河依旧,
那是,
很多年后。
正文
梦魇
景忧回到秦王府路过朝云殿,殿内幽光很暗,不似往常的明玉珠辉金粉绝艳。
景忧心生疑虑,南雪尘向来繁奢华美惯了,夜明珠之物也是无处不在的,今夜倒是奇怪了。
她没多想,刚要往自己房苑走去,殿内响起了那人轻嗤的笑声。
“怎么?秦王府是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地方吗?”
尾音勾颤的声线如冰丝簇血,不由让她背脊一寒,景忧深吸一口气,心中早已料到此番情势。
她未曾招呼一声便擅自出府必是惹恼了秦王世子,且她已有受罚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会等到了深夜。
殿内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身形,熏香袅袅,丝丝缕缕蔓延出,艳骨媚香气息比平常更为浓郁,似乎,夹杂了醉人的酒气。
“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进来给我倒酒。”
他语气很凉听不出喜怒,轻飘飘的,景忧能够想象出他此时定是似笑非笑,目光妖冷。
已经容不得她犹疑多想,踱步走了进去,太过浓郁的香气让她步履停了停,四面轩窗月光如薄纱,投射在殿内他的身影上。
他懒洋洋的靠在座椅间,手执杯盏,半是兴致半是索然,身着深色的紫棠色衣衫,微抬下颌的脸在那深艳的紫色映衬下略显苍白。
他的确似笑非笑,目光却并不妖冷,淡淡慵倦靡散,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看上去却比平时截然不同了一番。
他并没急着兴师问罪什么,仰头一饮而尽,眼神却始终盯着她,直到他偏头示意她倒酒。
景忧觉得他今晚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只得默然上前,替他斟满了一杯。桌上一角的熏烟缭绕升起,南雪尘手指摩擦在酒杯边缘,淡漠斜睨的姿态。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他挑眉,看着景忧恭顺低首的样子,捏在杯盏上的手不由得扣紧。
景忧云淡风轻,“世子想要我说什么?”
她看着地面,紫色的衣角动了动,那人手肘抵在膝上半撑着颌,南雪尘笑着,“李言希的一番情意想必你也很动容是不,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何需舍下他随我回这秦王府,景忧,你心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景忧倏尔微笑起来,声音温淡而柔和,“世子说笑了,少君大人与我已再无瓜葛,又何来情意一说。”
她回答得很诚恳认真,南雪尘此人疑心太重,莫不是在怀疑她与李言希串通密谋暗害南家?
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审视猜度。
“呵,”他笑出声,殿内的气氛被那一声笑带出些毛骨悚然的意味,随即他道,“如此忙着撇清,我会以为你在对我心虚。”
景忧不语,仿佛事不关己。
南雪尘执起杯盏轻抿了一口,酒液沾染过的唇瓣颜色苍淡,他眸光落在君枳的唇瓣上,赫然有被咬破的一道伤口,霎时如针刺进他眼中。
他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迷醉的酒气四溢,脑中一遍遍回荡着下属参报的言语。
她和李言希相会的情景。
心脉处浓重的撕裂翻绞痛楚,南雪尘苍白的脸上倒还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
景忧低着头自然瞧不见他的神情,也没什么心力跟他逞勾心斗角之争。
“世子若是没什么事,景忧就先退下了。”
角落里昏黄的灯笼晃了晃,细小的灯花露出一两丝,等了许久未得到回应,景忧抬眸去看他。
紫衣男子微扬的下颌早已低下,他长发未束,从脸颊边滑落下来,因光线昏暗,显得深寂难言。
带笑的倦滟被半遮半掩,发丝间露出他狭长媚眼层层叠叠的暮色绵延。
景忧还从未见过南雪尘这般模样,不禁心下警惕了起来,她刚要出声,南雪尘衣袖一挥,殿门“啪”的一声关上。
景忧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落入一个浓郁香气的怀抱,那人揽着她的腰身形一闪,堪堪倒在了帷幔床榻间。
伴随着他邪气面容逼近她眼前,他修长手指凉凉的搁在了她正要训斥的唇边。
“嘘!”
这时,刚关上的殿门被一道气劲挥开,寒气伴着冷风吹进,灯花辉映的昏黄被那道气劲震得摇曳颤晃。
景忧心下怔然,刚要转头去瞧,却被南雪尘托住了半边脸,不让她看。
此时他覆在她身上,男子姿容无双,虽脸色苍白,但风情却从骨子里透出来,一颦一笑都蛊惑婉转。
但景忧却看到了几分作戏的情态。
殿内有人影闯进,景忧没去看也能感受到来人的阴狠煞气,她微微皱眉,南雪尘便伸手抚在了她的眉梢眼敛。
殿内那人冷木声音传来,“暗阁千机阵遭贼人入侵,地宫暗令被盗,龙吟卫死伤惨重,你倒还有闲情在这饮酒作乐。”
竟是秦王。
景忧不由得身体僵了僵,怔愣间也捕捉到了秦王话语里的讯息,地宫暗令被盗?
她似乎想到什么,瞳孔微缩,就那么盯着南雪尘,想从他脸上看出别的什么来。
而显然,南雪尘依旧轻漫得毫不在意的姿态,若不是他脸色煞白,倒还看不出半丝破绽。
“人活一世,自然及时行乐春宵一刻当得矣身准则,王爷身在腥风血雨之中自是体会不到这其中乐不思蜀的快活。”
南雪尘说这番话的同时也媚眼如丝的对景忧笑着,丝毫不将殿内的秦王放在眼里,话里尽是明目张胆的讥讽之意。
这对父子间的争锋相对景忧早已见怪不怪,向来冷眼旁观趋避利害,秦王府和丞相府泾渭分明,景忧虽答应归属南雪尘麾下,但也无法做到全无芥蒂。
秦王冷笑一声,眼中赤寒光芒迸裂,景忧没看他却也能感受到那层层杀机的威压,莫不是,秦王怀疑是她?
“你倒会糊弄,此事你会丝毫不知情?你手下那些探子们没参报你?除了你我,谁还会如此熟悉暗阁千机的动静。”南雪尘对自己亲身父亲的杀气视若无睹,还悠哉哉的撩起景忧的发丝绕在指尖上把玩着。
“王爷此言差矣,都说秦王手段阴狠毒辣,谁若敢生王爷您的事那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小的向来贪生怕死,又怎能与王爷相比,千机阵被破,王爷不去抓捕贼人,倒跑来我朝云殿兴师问罪,怎么?王爷怀疑是我手下之人以卵击石去触犯您的逆鳞?”
“地宫暗令之事你心知肚明,若没你透露风声旁人又如何得知千机阵法,你可别告诉本王,那个叫景忧的丫头神通广大仅凭一己之力便可击败龙吟卫等精锐暗军。”
果然在怀疑她,景忧不禁心中冷笑,秦王府的暗阁她从未闯过,听秦王所言,想必也是龙潭虎穴之地,王权贵府之家有那么几处阴暗机构也不足为奇。
她虽身手不错,但也没到超群盖世的地步,可没那么不自量力去寻死路。
又或者秦王这番言语是在试探什么?
景忧狐疑的看了看眼前的美艳男子,接触到他雾气诡谲的目光,他倒是演得一副风流无边的轻佻模样。
南雪尘佯装叹息的摇摇头,“精锐暗军吗?也不过尔尔嘛,王爷自负惯了,这眼界狭窄了些也在所难免,龙吟卫那群废物也就王爷您当成了心腹,暗阁失窃王爷又何必沉不住气,部署不周而已,如果我是你,必会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让敌人放松警惕再出其不意,可王爷如此气急败坏是否连蛛丝马迹都没能摸着就已打草惊蛇,啧,可惜了。”
他语气懒散随意,颇有兴致的把玩着景忧的发丝,景忧被他压着浑身动弹不得,南雪尘觉得好玩,指尖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撩在她脸上,满意的看到她眼底的愠恼。
他低下头,以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喂,你脸红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心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景忧暗自嘀咕了一句“神经”。帷幔里气氛暧昧莫名,而秦王也并没因南雪尘那番轻蔑的言语而心生震怒之意,两人不和多年,口舌之争也是常态。
“这么多年,你究竟要和本王作对到何时,如今南朝江山多少人对秦王府虎视眈眈,你若还是南家人就应懂得敌我分明,你怎么胡闹本王都可以不管,但有一点,南家基业绝对不能毁于一旦,更不能被所谓儿女私情所牵绊,女人不过是玩物,你若因此上心别怪本王没警告你,那个叫景忧的丫头迟早会毁了你。”
秦王甩下这句话就已大步离开,殿内冰冻三尺的寒气在空寂里僵凝,南雪尘眼眸微眯,似乎因为秦王最后那句话生了异样情绪。
他想得出神,一时没留意就被景忧猛的推开,他下意识闷哼出声,倒在床榻边,笑得恶劣却又心不在焉。
景忧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衫,隐隐觉得不对,她手下动作一停,霎时抬眸。
南雪尘惨淡的脸色映入眼帘,比之方才更虚弱苍白,血色散尽,他懒懒的靠在那里,眼神深暗无垠,丝丝幽影掠了进去,平白多了几分娇弱美人惹人怜惜的风情。
而这时娇弱美人巧笑倩兮,“女人在床上还是要温柔小意一些,如此不解风情,将来你的夫君可是会冷落你。”
景忧没去顾他的胡言乱语,心中的疑虑扩大,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立刻脱口而出,“地宫暗令,是不是你?”
闻言南雪尘眉梢一挑,“景忧,知道得太多对你并不好。”
“你倒还有心在这提醒我,现在的你身受重伤,对不?”
殿内的昏暗和熏香都是为了遮掩破绽,以放浪形骸的姿态蒙混过秦王的眼,暗阁失窃除了南雪尘又有谁能在秦王眼皮子底下盗走地宫暗令,又有谁比他更清楚暗阁内的部署兵力。
他以身犯险,更与秦王为敌,生这一连串事端究竟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景忧忽然想起她和他的约定,三个月的期限将到,他曾应下过的地宫暗令,莫不是为了这个他才做了这些事情?
南雪尘像是看透她的心中所想,笑容妩媚,“你该不会以为本世子是为了你?真是想得美。”景忧心中微松口气,看着他脸色道,“你的伤怎么样?”
如果她没猜错他一定伤得很重,此人惯用漫不经心掩饰自己,越不着痕迹越令人生疑。
她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衣衫上,那里的紫色较之深艳,殿内熏香里突然多了淡淡的血腥气。
南雪尘见她望过来的目光,同时慵倦的扬了扬脸庞,“无妨,小伤罢了。”
还真是会逞强。
景忧本不想多管闲事,她也不是什么圣母慈悲之人,只是南雪尘手中有着她想要的东西,这个时机献一献殷勤也不是不可以。
这般想着她踱步走近坐在床沿边,伸手去摸他胸前的衣衫,刚碰上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可知道你现在要做什么?”
他声线变低,不知是受伤太重还是隐忍至久喑哑的言语少了漫不经心,看她时也目光沉沉。
景忧指尖沾染了星点湿润触感,她直视着沈南雪尘,“其实你这个人并不是那么讨厌,又习惯于不将脆弱暴露人前,或许在你眼里我不过蝼蚁一般,可地宫暗令之事你不说我也心知肚明,是因我而起。”
她言语平静,似在自言自语,对方如何回应她也丝毫不在意,南雪尘看了她半晌,忽而挑唇一笑。
“说来说去,你是为了地宫暗令。”
景忧不置可否,“世子清楚,那就再好不过。”
“呵,”笑声夹杂了些许嘲讽和不知缘由的冷漠,“我这个人向来卑鄙,你就如此自信我会把它给你?”
“我并不自信。”景忧答道。
南雪尘冷笑,“所以?”
“才想着趁你受伤献一番殷勤。”景忧回答得理直气壮。
南雪尘听后微微靠近她,冷笑的弧度漾开,“你这番殷勤我瞧着也不是很满意,并不能讨我欢心。”
话语一顿,捏在她手腕的力道莫名的扣紧了几分,随即听见他柔声细语,暗藏阴戾。
“我可不是李言希。”
景忧默然不语,南雪尘想必也觉得她无趣得紧,松开她后就倦倦的说了一句,“我受伤的事,不许声张,还有,替我上药。”随后在他的吩咐之下她恭顺的替他包扎伤口,他的伤比她意料中还要重,身上多处剑伤,深可见骨,且都先前被他草草包扎过。
景忧解开那一层层被血染透的绷带,南雪尘的呼吸微重起来,他闭着眼睛神情倦怠。
身受重伤先前还能忍着一脸安然无恙,作戏时也丝毫不露半丝痛楚异常,可见意志力非同凡响。
在景忧眼里南雪尘是身娇肉贵的王权子弟,擅于笑里藏刀勾心斗角,从小养尊处优怕是伤痛都没受过,若不是亲眼所见景忧都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忍耐力高到变态的人是南雪尘。
他胸前的伤口最深,不像是刀剑所伤,像是被暗器硬生生撕开的一块皮肉,连她这种见惯酷刑的都不由得心下发凉。
而她方才那猛的一推定是加重了他的伤。
景忧一时恍神,南雪尘察觉到抬了抬眼,“心疼了?”
被他一说她才继续着动作,药粉洒在伤口上,他身子颤了颤。
“你为什么这么做?”景忧边包扎边问着。
南雪尘看了她一眼,“秦王那老匹夫一向将地宫暗令当成宝,明着是得不了手,只能暗地里行动,也只有我熟悉暗阁的部署。”
景忧动作一顿,没再说什么,包扎好后又替他穿上了衣裳。
“你伤势很重,血只能暂时止住,明日再让医者看看吧,我毕竟不是大夫。”
南雪尘笑了笑,又恢复成百不正经的模样,“关心我?”
景忧无奈,正准备起身又被他拉住,
“今夜留在这里。”
她心一“噔”,南雪尘嫌弃的打量着她,轻嗤了一声,“别想多,只是让你留下来照应我,你不是要献殷勤吗?本世子就勉为其难给你一个机会。”
所谓的献殷勤真不算一件好差事,南雪尘又极难伺候,挑剔得不要不要的,稍有不满意就暴君脾气。
一会儿这疼一会儿那疼,一会儿揉肩一会儿捶背,还要避免他的伤势。
端茶倒水,嫌烫嫌凉,他歇息就寝还命令她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真把自己当太上皇。
与虎谋皮果然如履薄冰,三月期限将至,景忧只能握住最后这分希望,但愿南雪尘能一言九鼎。
风声在虚无里飘堕,眼前赤雪孤崖,他站在雪沫微风里,素衣纶巾,衣角蔓延粼粼淡银,露出半边脸的神情。
已经不知何时年,只一声声的呢喃。
“你若在,你若在……”
空灵悠远的声音仿佛下一刻魂飞魄散,此时,画面一转。
暗夜厮杀中,他一身紫衣,手中长剑刺进那人的心,一滴血色溅在
他眼角,晕染成痣,在他眼前蔓延开灼烧的封印。
他看不清那人的样子,雾茫茫的白色笼罩了她的面容,最后一刻,蓦然回首,她轻启唇着。
“是我欠你的。”
画面又如撕裂般扯开,风雪飘了进来,红尘之外孑然一身,天地日月,朝朝暮暮,大漠孤烟的驼铃声,武林中的快意江湖,庙堂权谋的帝王之术。
他身经恩怨情仇,俗世辗转,终是倾轧了自己的一生。
青史一卷空白,那夜星光成海,他游走在她的盛世婚典,似故人重来,轻叹了一声。
“真好,我没在。”
半生成全,烟火人间,他笑着萧条转身,从此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一个人。
素衣的身影由远及近,亦如往常进驻去他的魂魄里。
南雪尘猛的惊醒,呼吸不稳的喘着气,眼里带着泪意,却毫无焦距,像是窥探了自己一生的虚脱无力。
意识慢慢的清醒,他隐去那些熟悉的焦躁心绪,都说梦与现实相反,可曾有高僧预知了他梦境之言。
“施主因梦境困扰半生,解铃还须系铃人。”
南雪尘疲倦的偏了偏头,目光触及到榻边那人枕在床沿的脸,肩上星云辉照,他眼底渐起淋漓,如轻烟一般,卷起温柔波澜。
灯花微暗,细小光影映在她的颊边,她睡颜安然。
一瞬间重合了梦境里那张模糊的脸,南雪尘心下烦乱,不自觉靠近了去,扯动了伤口,他隐忍着没哼出声。
学着她的样子,将头靠在床沿边,清浅的呼吸声传来,他距离在她咫尺之间。
帘影帷幔扬了扬,他视线恍惚,盯着她的面容一遍遍的临摹勾勒,想要找出与梦境中的不同,心底隐隐期待不安,又隐隐作痛。
半晌找不出个所以然,他小心翼翼的更凑近了去,呼吸相缠那一刹,本来熟睡的女子蓦地抬起眼睫。
暮色深静,若水之浓的眼眸一睨。
他心狠狠的像是破开了封印,重生在烟火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