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山感觉自己在一片粘稠的黑暗中沉浮。身体轻飘飘的,意识却像被千斤巨石压着,沉重得无法呼吸。耳边是遥远模糊的呼唤,时而是沙乐乐带着哭腔的“胡经理”,时而是金若焦急的“大少爷”,更多时候,是一个清冷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在喊“胡强……胡强……”
胡强……是谁?哦,是他自己。那个被绩效压得喘不过气,被房贷女儿学费追着跑的可怜社畜……胡强。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般旋转:冰冷的键盘、上司的咆哮、女儿甜甜的笑脸、那个雨天……然后,是刺眼的系统白光、民国雕花大床、算盘珠子、绿油油的膝盖、欧阳莫菲那双时而戏谑时而冰冷的眼睛、清风茶楼的社死现场、祠堂的阴冷、账册的迷雾、元宵灯会的兔子灯……最后,定格在那片刺目的猩红!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欧阳莫菲挡在他身前瞬间苍白的脸!还有她倒在自己怀里时,那微弱的气息和冰凉的手指……
“四母亲!”胡汉山在黑暗中猛地挣扎起来,如同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巨大的恐慌撕裂了沉重的意识!
“醒了!大少爷醒了!”沙乐乐惊喜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胡汉山艰难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他又立刻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自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沙乐乐红着眼圈趴在床边,金若愚、苏克杰、庞小白都围在床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担忧。
“我……我睡了多久?”胡汉山声音嘶哑干涩,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整整一天一夜!吓死我们了!”沙乐乐抢着回答,带着哭腔,“大夫说你心力交瘁,元气大伤,需要静养!”
“四母亲呢?!”胡汉山顾不上自己,猛地道,脸色白得吓人,“她怎么样?!”
“四太太……”金若愚连忙接过话,声音带着一丝宽慰,“托庞小白那颗……呃,‘祖传续命丹’的福,还有大夫的精心调理,算是暂时稳住了!虽然还没醒,但气息平稳多了,烧也退了!老爷把府里最好的老山参都拿出来了!”
听到欧阳莫菲暂时脱险,胡汉山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身体脱力般重重跌回枕头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鬓角。他下意识地看向系统界面,那个【剩余维系时间:暂停消耗】的提示还在,但【宿主生命力-10%】的状态也清晰地挂着,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
“扶我……扶我去看看她……”胡汉山挣扎着想坐起来。
“不行!”金若愚立刻按住他,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自己都站不稳!大夫说了,你必须卧床静养!四太太那边有我和乐乐轮流守着,还有专门请来的医女照看,出不了岔子!”她看着胡汉山灰败的脸色和眼底深深的疲惫,叹了口气,“大少爷,我知道你担心四太太,可你也得顾着自己!你要是再倒下了,四太太醒了谁照顾?”
胡汉山看着金若愚眼中真切的关心,再看看自己虚软无力的手臂,终究是放弃了挣扎。他疲惫地闭上眼,哑声道:“好……我休息……你们……多费心……”
房间里安静下来。沙乐乐被金若愚打发去厨房看药。苏克杰默默地帮胡汉山掖好被角,然后走到书案旁,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那些在混乱中散落一地的账册。庞小白则抱着他那堆“祖传”罐子,在角落里唉声叹气。
胡汉山躺在床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异常清醒。欧阳莫菲替他挡刀时那决绝的眼神、她倒在自己怀里时的脆弱、还有系统那冰冷提示的“生命力-10%”……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一种超越了恐惧、感激,甚至超越了身份桎梏的、浓烈到让他自己都心惊的情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不能没有她。
这个认知,清晰而绝望。
【滴!检测到宿主情感阈值突破临界点!同舟共济状态深度绑定稳固!解锁隐藏情感模块:“同命相怜”!效果:目标生命体征波动将直接影响宿主精神状态(反之亦然)!请宿主……保持情绪稳定。】
保持稳定?胡汉山苦笑。他的心现在就像一锅沸腾的滚油,怎么可能稳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是唐海星和袁周率。
“唐管事,您真的不能进去!大少爷刚醒,需要静养!”袁周率温婉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坚持。
“周率!你让开!我有重大发现!事关胡家安危!必须立刻禀报大少爷!”唐海星的声音焦急又带着点亢奋。
“再大的事也要等大少爷身体好点再说!您这样……”
“不行!刻不容缓!刺客那边有新线索!还有……”
“让他进来吧。”胡汉山虚弱地开口。他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关于二姨太和那个刺客的。
袁周率无奈地让开。唐海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叠纸,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愤怒和“终于找到目标”的亢奋红光。
“大少爷!您醒了!太好了!”唐海星冲到床边,激动得差点行大礼,“刺客春杏终于开口了!虽然还是死咬着不承认是二太太直接指使,但她交代了一个关键信息!她用来下毒的那种药……是从西城一个叫‘回春堂’的黑药铺买的!而且,”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她买药的时候,看到二太太的心腹婆子王嬷嬷,也在那里买过东西!鬼鬼祟祟的!时间就在元宵灯会前几天!”
“回春堂?”胡汉山眼中寒光一闪。
“没错!”唐海星用力点头,“我已经派人去盯着了!只要抓住王嬷嬷买药的实证,二太太就抵赖不了!”
“另外!”唐海星话锋一转,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充满了使命感,“此次事件,暴露了我胡家内宅管理存在重大漏洞!安保松懈!人员审查不严!思想教育缺失!我连夜起草了一份《胡氏家宅安全防卫及忠诚度考核条例(修订版)》,共九章一百零八条!请大少爷过目!”他郑重其事地将那厚厚一叠纸递到胡汉山面前。
胡汉山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黑。他虚弱地摆摆手:“海星……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个……等我好了再看……”
“哦,对对对!您先养病!”唐海星连忙收回“条例”,随即又挺起胸膛,“不过,思想教育不能停!我已经在柴房门口,对春杏进行了连续三个时辰的《胡氏商训》忠诚篇诵读!虽然她目前还没痛哭流涕地忏悔,但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企业文化的力量是无穷的!”
柴房里的春杏要是能说话,估计已经用最恶毒的话骂街了。
“还有一件事……”袁周率在门口轻声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她手里拿着一卷素雅的纸笺,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庞管事……他担心四太太和大少爷,又不敢进来打扰,就在外面……写了首诗,托我转交。”
“诗?”金若愚挑眉。
庞小白立刻来了精神,挺直腰板,一脸期待。
袁周率展开纸笺,用她温婉的声音轻声念道:
“月隐星沉风波恶,寒刃惊破元宵乐。
红颜碧血染罗衣,壮士断腕护家国。
(注:此处‘壮士’指大少爷怒砸刺客的英姿)
祖传神丹显奇效,续得芳魂一线存。
待到云开雾散时,共赏江南柳色新。”
诗……写得……嗯,很庞小白。遣词造句透着股用力过猛的豪迈和强行点题的“祖传”,但字里行间那份真切的担忧和朴素的祝福,却让人无法嘲笑。
胡汉山听完,沉默了片刻,对着角落里眼巴巴的庞小白,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小白……谢谢你的诗……还有……你的丹药。”虽然过程惊悚,但确实救了急。
庞小白顿时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应该的!应该的!大少爷和四太太吉人天相!等四太太醒了,我……我再写一首庆贺的!”
金若愚翻了个白眼,但嘴角也带着一丝笑意。
就在这时,沙乐乐端着刚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胡经理,该喝药了。”
浓烈的药味弥漫开来。胡汉山在金若愚的帮助下,勉强撑起身子。苦涩的药汁入口,他却仿佛感觉不到滋味,心思早已飞到了隔壁房间,那个还在沉睡的人身上。
他躺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身体依旧虚弱,生命力被抽离的感觉如影随形。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和那首蹩脚却真诚的情诗带来的些微暖意,交织在一起。
同命相怜。
他用自己的命,续着她的命。
这份沉重的羁绊,早已超越了任务,超越了身份,成为他在这混乱民国唯一的锚点。
悲情的结局或许无法避免,但在那之前,他只想守着她醒来,亲口对她说一声……
谢谢。还有……对不起。
夜色再次降临。胡宅在经历了刺杀风暴后,陷入了另一种紧绷的平静。东跨院被严密看守,柴房里关着刺客,回春堂被监视着,胡老爷的房间里咳嗽声不断。而两个相隔不远、同样沉睡(一个昏迷,一个沉睡)的房间里,一个女子在药物的作用下艰难维系着生机,一个男子则在虚弱中,默默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只为换取她睁开双眼的一瞬。
长夜未央,黎明,似乎需要更多的坚持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