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挣扎着穿透弥漫的烟尘,却驱不散水关胡同里浓稠的死亡气息。凌寒背负着苏明蘅,臂弯里夹着襁褓中因惊吓和颠簸而撕心裂肺哭嚎的婴儿,每一步踏在碎石瓦砾上都像是踩在刀尖。左臂的伤口在剧烈奔跑和承重下撕裂般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那是爆炸冲击留下的印记。汗水、血水、烟灰混合着吴妈替死那一幕带来的冰冷寒意,糊满了她的脸。
苏明蘅趴在凌寒背上,意识在剧痛和爆炸的眩晕中沉浮。婴儿的哭嚎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膜,让她混乱的思绪猛地被拉回现实——吴妈!那个总是絮叨着“小姐慢点”的吴妈,用身体挡住了淬毒的暗箭!她最后的印象是吴妈瞬间青黑的脸和抽搐的身体……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她,比之前更甚。她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婴儿的手臂,仿佛这是她仅剩的、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混入凌寒颈后的汗水中。
“咻——!”
又是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声!从侧后方一处断墙的阴影中射出,直取凌寒的小腿!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凌寒在声音响起的刹那,几乎是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强行拧身变向!
“笃!”
一支闪着幽蓝光泽的弩箭深深钉入她刚刚踏过的半截木桩上,箭尾兀自震颤!
“狗东西!”凌寒眼中戾气暴涨!这些朝廷的鹰犬,如同跗骨之蛆,精准、阴毒、不死不休!他们根本不在乎德军的威胁,目标明确——就是她们!她猛地将背上的苏明蘅往旁边一个倾倒的货架后一推,自己抱着婴儿顺势翻滚!
“趴下别动!” 厉喝声伴随着她拔枪的动作!
“砰!砰!”
92式手枪仅剩的子弹(第九章点燃火油后只剩一颗?此处需确认,若已无弹则改为拔刀警戒)朝着弩箭射来的大致方向盲射过去!子弹打在断墙上,溅起几点火星,未能命中那如同鬼魅般藏匿的杀手,但成功压制了对方瞬间的动作。
凌寒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将哭得几乎背过气的婴儿塞进苏明蘅怀里,自己则拔出腰间的德制刺刀,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胡同。水关胡同狭窄曲折,两侧是残破的店铺和民居废墟,瓦砾堆积如山,到处都是绝佳的伏击点。德军的喧嚣声似乎被大火和复杂的巷道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但另一种更致命的寂静笼罩着这里——那是猎杀者的耐心。
苏明蘅蜷缩在货架后,紧紧抱着婴儿,用身体尽量挡住他。她能看到凌寒紧绷的侧脸,汗水和血污勾勒出坚毅如铁的线条,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是纯粹的、燃烧的杀意和警惕。吴妈惨死的画面和那支淬毒的弩箭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但这一次,恐惧没有让她瘫软,反而像淬火的铁,在她心底激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愤怒和决绝!
爹娘的血仇未报!吴妈为她们而死!这些藏在暗处的毒蛇,和那些明火执仗的洋鬼子一样,都是凶手!她不能永远躲在凌寒身后,做一个只会哭泣和恐惧的累赘!
就在这时,凌寒突然动了!她并非冲向某个方向,而是猛地将手中的刺刀朝着斜上方一处看似空无一物的、半塌的阁楼窗户掷了出去!
“咄!”
刺刀深深扎进腐朽的木窗棂!
几乎同时,“咻!”又是一支弩箭从阁楼窗户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瓦砾半掩的狗洞中射出!目标直指苏明蘅藏身的货架!若非凌寒的佯攻吸引了注意,这一箭几乎避无可避!
弩箭擦着货架的边缘深深钉入地面,距离苏明蘅的脚踝不足半尺!箭簇上幽蓝的光芒刺眼夺目!
苏明蘅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死亡的冰冷触感如此真实!
“出来!”凌寒低吼,手中已无武器,但她像一头被激怒的雌豹,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扑杀。她死死盯着那个狗洞方向。
短暂的死寂。狗洞里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那一箭是凭空出现。但凌寒和苏明蘅都能感觉到,那阴冷的目光并未离开。
僵持!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呜哇——哇——!” 婴儿似乎被这极致的压抑气氛再次刺激,爆发出更响亮的啼哭。这哭声在寂静的胡同里如同靶标般清晰!
“该死!”凌寒和苏明蘅心中同时一沉!
果然!
“咻!咻!” 两支弩箭几乎不分先后地从不同的方向射来!一支直取凌寒面门,另一支则刁钻地射向襁褓中的婴儿!角度配合默契,狠毒至极!暗处不止一个杀手!
凌寒瞳孔骤缩!她已来不及完全闪避!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侧身,用肩胛骨硬生生迎向射向自己的弩箭,同时手臂闪电般回缩,试图用身体挡住射向婴儿的箭矢!
“噗嗤!”
剧痛从肩胛传来!第一支弩箭深深扎入皮肉!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体一晃!
而射向婴儿的第二支箭,眼看就要命中!
“不——!”苏明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在这一刻,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亲人(怀中婴儿)的保护欲压倒了一切!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抱着婴儿猛地向前扑倒,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支致命的毒箭!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一支样式古朴、闪烁着暗沉乌光的短箭,如同凭空出现般,精准无比地撞在了那支射向苏明蘅后背的淬毒弩箭上!两支箭在空中相撞,火星四溅,同时改变了方向,无力地跌落在地!
变故突生!
凌寒、苏明蘅,乃至暗处的杀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介入惊得瞬间失神!
凌寒强忍肩胛剧痛,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短箭射来的方向——是胡同深处,一个被烧得只剩下半截门框的废弃当铺!门框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不是朝廷的暗探!那短箭的形制截然不同!
是谁?!
不等众人反应,“咻!咻!咻!” 又是数支乌光短箭从那当铺方向射出!目标并非凌寒或苏明蘅,而是直指刚才射出弩箭的几个隐蔽伏击点——断墙后、瓦砾堆、狗洞口!
“噗!啊!”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断墙后传来!显然有人被射中了!
“撤!” 一个沙哑低沉、刻意压抑的声音从某个角落急促响起,用的是汉语,带着一丝惊怒!
如同潮水退去,胡同里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杀意瞬间消散了大半。几个极其模糊的黑影在废墟间几个闪烁,迅速消失在更深的巷道中,动作快得惊人,显然放弃了此次猎杀。
当铺方向也再无动静,那个射出救命短箭的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胡同里只剩下婴儿断续的啼哭、凌寒粗重的喘息,以及苏明蘅劫后余生般剧烈的心跳声。
凌寒迅速拔出肩胛上的弩箭——万幸,箭上没有淬毒,看来朝廷暗探也并非所有箭都涂毒,可能是用于不同目标。她撕下衣襟草草包扎,目光警惕地扫过当铺方向,又看向杀手消失的巷道。朝廷暗探的暂时退却,并非结束。那个出手相助的神秘人,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她胸口的钢牌在方才的剧烈动作中,似乎被弩箭擦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冰冷的触感异常清晰。
“你…你怎么样?” 苏明蘅抱着婴儿,挣扎着想站起来查看凌寒的伤势,声音嘶哑颤抖,但眼神里除了恐惧,多了一份之前没有的、被淬炼过的坚韧。
凌寒没有回答,她走到那支被击落的乌光短箭旁,弯腰拾起。入手沉重,箭簇造型奇特,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非制式武器。她默默将箭收起,目光再次投向当铺深处那幽暗的门洞。
水关胡同,危机并未解除。朝廷暗探如毒蛇潜伏,随时可能反噬。神秘人出手相助,动机不明。而她们,伤痕累累,弹尽粮绝,还带着一个随时可能暴露行踪的婴儿。
“走!” 凌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没再看那当铺,而是选择了与杀手退走方向相反的一条更加狭窄、堆满垃圾和污水的岔道。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刚刚成为修罗场的区域,找到一个暂时的喘息之地。同时,那支乌光短箭和老掌柜临终提到的“暗箭难防”、“水关胡同”,让她心中疑云密布,似乎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在黑暗中延伸。
她重新背起行动不便的苏明蘅,从她怀里接过哭累了陷入昏睡的婴儿,再次迈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但她的眼神比之前更加锐利。肩胛的伤提醒着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支救命的乌光短箭,则像一道谜题,指向了这混乱局势中一个未知的变数。
爹,娘…这京城的水,比我想象的更深,更浑。
但路,还得走下去。
她背着苏明蘅,抱着婴儿,拖着染血的身躯,一步步没入水关胡同更深处、更污秽、也更可能隐藏着生机的阴影之中。身后的当铺废墟,沉默地注视着她们离去,如同一个缄默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