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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绯棠共生

昏黄的油灯光晕在炮制间狭小的空间里摇曳,将老掌柜脸上那惊惧交加、阴晴不定的神情切割得支离破碎。他的目光如同生了锈的铁钩,死死钉在干草上那张泛黄的照片上,又缓缓抬起,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审视,刮过凌寒冷硬如铁的面庞,最终落在昏迷中仍因剧痛而微微蹙眉的苏明蘅脸上。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婴儿微弱的抽泣声在吴妈笨拙的安抚下渐渐平息,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以及苏明蘅痛苦而艰难的呼吸声。每一秒的沉默都像一把钝刀,在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切割。

凌寒握紧刺刀的手指纹丝未动,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挡在苏明蘅与老掌柜之间,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只有无声的警告:*敢动她,先过我这一关。*

老掌柜枯瘦的手指,还攥着给苏明蘅包扎的布条。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仿佛要将涌到嘴边的恐惧和秘密硬生生咽回去。最终,那沉重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叹息,还是从他干瘪的胸腔里挤了出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造孽…真是造孽啊…” 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悲悯和更深沉的恐惧,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这位…这位姑娘…是…是苏大人的千金?”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近乎绝望的肯定。照片上那身着官服的威严男子,显然烙印在他记忆深处。

凌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刺刀的锋刃在昏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幽冷的寒芒。

老掌柜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佝偻的脊背仿佛被这秘密压得更弯了,浑浊的目光越过凌寒的肩膀,落在苏明蘅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充满了痛惜:“苏大人…苏承宗苏翰林…清流砥柱啊…戊戌年…谭(嗣同)爷林(旭)爷他们…唉…” 他猛地刹住话头,眼中闪过更深的恐惧,仿佛提到了什么禁忌的名字,会引来灭顶之灾。

戊戌年!谭嗣同!林旭!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凌寒脑海中炸响!她虽来自后世,但母亲讲述晚清国难时,戊戌变法、六君子喋血菜市口的惨烈,是绕不过去的血泪篇章!*‘变法维新,救国图存,到头来…血染刑场!’* 母亲悲愤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难道…苏明蘅的父亲苏承宗,竟与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法有关?是参与者?还是…受牵连者?老掌柜这惊惧欲死的反应,绝非善意!

“说清楚!” 凌寒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刀锋般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刺刀微微前倾半分,“戊戌年怎么了?苏翰林怎么了?这跟她现在的伤有什么关系?!” 她必须知道!这关乎苏明蘅的生死,也关乎她们所有人!

老掌柜被她眼中的杀气逼得后退半步,枯瘦的身体微微发抖。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仿佛那薄薄的木板外,有无数双耳朵在偷听。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带着浓重的恐惧:

“姑娘…你…你们快走吧!这京城…不,这大清…早就烂透腔了!” 他浑浊的眼中满是血丝,“苏大人…是条汉子!戊戌年…他虽未在明面…但与谭爷、梁(启超)先生…是有书信往来的!变法失败…西边那位(指慈禧太后)震怒…清流遭殃…苏大人…被寻了错处…明面上是贬斥…实则是…是下了暗旨…要…要‘病故’在任上啊!”

“病故”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悲愤。

凌寒的心猛地一沉!暗旨!赐死!苏承宗竟是被朝廷秘密处死的?!不是因为八国联军,而是因为戊戌变法的余波!那苏明蘅…她母亲让她带着包袱“先走”,根本不是为了躲避洋人,而是为了躲避朝廷的斩草除根?!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凌寒。她们在这地狱里挣扎求生,却不知真正的杀机,可能并非来自城外的联军,而是来自她们身后那个腐朽透顶、自相残杀的朝廷!

“那…那她母亲?” 凌寒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诰命夫人…” 老掌柜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苏大人‘病故’后…府邸就…就被查抄了…夫人…听说…听说是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不堪受辱…自…自尽了…” 后面的话,他已不忍再说。

苏明蘅,这个背负着裹脚布枷锁的官家小姐,在联军破城前,就已经家破人亡!她所珍视的、包袱里的那张照片,是她父母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影像,也是催命的符咒!

凌寒的目光再次投向昏迷的苏明蘅。此刻,那张苍白痛苦的脸,在凌寒眼中,除了伤痛的折磨,更蒙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悲凉。她拼死保护的,不仅仅是一个落难女子,更是一个被自己国家、自己效忠的朝廷背叛和追杀的孤儿!

“你…如何知道这些?” 凌寒的刺刀依旧指着老掌柜,声音冰冷如铁。她必须确认信息的真实性,更要确认这老掌柜的身份和动机!一个药铺掌柜,如何得知朝廷秘辛?

老掌柜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惨然:“老朽…老朽祖上几代在这四九城行医…攒下点微名…苏大人…体恤民生,常来小店抓些药材周济穷苦…与老朽…也算有几分薄交…他…他离京前…似有预感…曾秘密托人…将一些…一些‘无关紧要’的信笺…藏于小店药柜暗格…” 他指了指外面狼藉的前堂,“那些畜生…抢走了值钱的…倒没发现那暗格…可…可这秘密…老朽藏着…日夜担惊受怕啊!”

他浑浊的眼中满是哀求:“姑娘…老朽告诉你们…是看在这位小姐伤重…也是念着苏大人一点旧情…但…但求你们…快走吧!这京城…容不下苏家的人!联军要杀…朝廷的暗探…更要杀啊!老朽这小店…藏不住这滔天的祸事!” 他看向苏明蘅的目光,已从悲悯变成了恐惧的灼烧,仿佛她本身就是一团会引来毁灭的火焰。

就在这时!

“呜哇——!” 吴妈怀中的婴儿,似乎因为饥饿、不适或再次被惊扰,猛地爆发出比之前更加响亮、更加持久的啼哭!这哭声在死寂的药铺和外面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尖锥般刺破了短暂的平静!

“糟了!” 老掌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几乎是同时!

“砰!砰!砰!” 沉重而粗暴的砸门声,如同死神的丧钟,猛地从药铺前门方向炸响!伴随着粗粝的德语咆哮和皮靴踹门的巨响!

“Aufmachen!(开门!)”

“Hier drinnen!(在里面!)”

“Das Kind!(孩子!)”

联军!他们被婴儿的哭声引来了!而且听动静,人数不少!

巨大的危机如同海啸般瞬间将狭小的炮制间吞没!前有朝廷暗探的致命阴影,后有联军士兵的钢铁洪流!药铺这小小的避风港,瞬间成了绝境中的囚笼!

凌寒瞳孔骤缩!肾上腺素如同火山般爆发!她猛地转身,一把抄起靠在墙边、她之前带进来的那杆从德军尸体上缴获、上了刺刀的毛瑟步枪(在教堂搏杀后丢弃,但药铺前堂狼藉中可能有类似武器,此处假设她进入药铺侦查时顺手捡了一把放在炮制间备用)!冰冷的钢铁触感带来一丝决绝的力量!

“堵门!” 凌寒对老掌柜厉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战场铁律!同时,她如同猎豹般扑向通往前堂的门帘,刺刀(她手中的德制刺刀)与步枪刺刀形成交叉火力指向入口!

老掌柜被这吼声激得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连滚爬爬地冲向炮制间通往内院(如果有)或后墙的门(假设有后门或小窗),用尽全身力气去拖拽旁边沉重的药碾子想堵门!

吴妈死死捂住婴儿的嘴,但婴儿因窒息而剧烈挣扎,哭声虽然被强行压抑,却变成了更加痛苦和危险的“嗬嗬”声!

昏迷中的苏明蘅似乎也被这巨大的砸门声和咆哮声惊动,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先是迷茫,随即被前门方向传来的、如同重锤砸在心脏上的巨响和德语咆哮所充斥!剧痛、恐惧、还有一丝刚刚从老掌柜只言片语中模糊感知到的、关于父母死亡的巨大悲恸,瞬间将她淹没!她看到了凌寒如临大敌、堵在门帘口的紧绷背影,看到了老掌柜惊恐堵门的狼狈,看到了吴妈怀中挣扎的婴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吞噬。这一次,还夹杂着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彻骨冰寒。*‘朝廷…也要杀我?’* 这个认知,比脚踝的粉碎更加彻底地摧毁了她心中残存的、关于“家国”的最后一丝幻影。

“轰——!!!” 一声巨响!前堂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厚重木门,终于被暴力踹开!碎裂的木屑飞溅!

皮靴踏在狼藉地面上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伴随着拉动枪栓的“咔嚓”脆响和德语兴奋的叫嚣,如同潮水般涌向前堂!

“Sucht!(搜!)”

“Das Weinen kommt von hinten!(哭声从后面传来!)”

凌寒背对着苏明蘅,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紧握着冰冷的武器,死死盯着那剧烈晃动的门帘。她的背影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如同不可逾越的磐石。

苏明蘅看着那浴血的、为她挡住所有刀锋的背影,看着那只在剧痛中依旧紧握过断簪的手。老掌柜那恐惧的哀求(“朝廷的暗探更要杀啊!”)和父母惨死的真相,如同毒火般灼烧着她的心。绝望的冰海深处,一股混杂着无边恨意与不甘的火焰,猛地窜起!

*‘心…不能死!’*

即使骨头尽碎,即使家国皆敌!

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和血腥味刺激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朝着门帘的方向,朝着那些即将闯入的恶魔,发出了一声嘶哑到不成调、却凝聚了所有恨意与不屈的呐喊:

“来啊——!!”

这声嘶喊,微弱却凄厉,如同濒死孤狼的嗥叫,穿透了门帘,清晰地传入了前堂!

砸向门帘的皮靴声,猛地一顿!

凌寒的眼底,瞬间燃起了狂暴的火焰!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毛瑟步枪,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门帘晃动的缝隙。

胸口的钢牌,紧贴着心脏,冰冷而坚硬。

宁折不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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