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的余韵在死寂的废墟上空震荡,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凌寒那句“跟我走!”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瞬间压过了苏明蘅(角落女子的名字在她绝望的眼神中,凌寒下意识地读取了那份无助的署名)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尖叫。
“外…外面…还有…”苏明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惨白的嘴唇哆嗦着,目光惊恐地越过凌寒的肩膀,投向门外那血腥的修罗场。更多的嘶吼、哭喊和零星的枪声正从巷子的不同方向传来,如同地狱的合唱。
“闭嘴!”凌寒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冰锥般刺入苏明蘅混乱的意识,“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着狭小的空间和门外的情况。时间紧迫,血腥味和枪声是致命的灯塔。
她一把扯下地上日军尸体腰间的水壶和干粮袋(一种粗糙的米饼),又飞快地搜刮了他身上所有的子弹——黄澄澄的6.5mm有坂步枪弹,与她92式手枪的9mm子弹完全不通用,但聊胜于无。动作迅捷、精准,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冷酷效率。
“起来!”凌寒不容分说地抓住苏明蘅细瘦的胳膊。入手处冰凉且剧烈颤抖,那点可怜的力气在凌寒钢铁般的手指下如同雏鸟。苏明蘅被强行拽起,那双缠裹得畸形的小脚刚一沾地,钻心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软倒,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我…我的脚…”泪水瞬间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
凌寒的眉头狠狠拧紧。她目光扫过那双在肮脏裹脚布下痛苦痉挛的“三寸金莲”,一股混杂着强烈厌恶和无奈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断骨锥心的痛…不能忘!’* 母亲的话再次灼烧着她的神经。这不仅是身体的残疾,更是时代烙在女性身上的枷锁与酷刑!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样的移动速度等同于死亡!
“忍着!”凌寒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柔情,只有战场生存的冷酷法则。她迅速矮身,一手抄起苏明蘅的膝弯,另一只手穿过她腋下,以一种半抱半扛的姿势将她强行架起。苏明蘅轻得惊人,像一片在风中飘零的叶子,但那双脚带来的剧痛让她在凌寒怀里不住地痉挛。
“抱紧包袱!低头!别出声!”凌寒命令道,同时一脚将那具日军尸体的步枪踢到角落的瓦砾堆下,用断木残骸稍作掩盖。她架着苏明蘅,如同挟着一件易碎的累赘,侧身闪出残破的门房,后背紧贴着灼热粗糙的断壁,警惕地观察着巷道。
残阳将断壁残垣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狰狞的鬼爪。不远处,几个俄国兵正用枪托砸开一户紧闭的门,里面传来瓷器破碎和女人的哭嚎。更远些,几个头缠红布的印度兵(英属印度锡克教士兵)正粗暴地拖拽着几个哭喊的平民。空气中弥漫着焚烧木料、皮肉和某种香料混合的怪异焦糊味,令人窒息。
凌寒屏住呼吸,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她选择了与那几处喧嚣相反的方向——一条相对狭窄、瓦砾堆积更多、似乎通往使馆区更深处的小巷。那里有半堵尚未完全倒塌的高墙,或许能提供短暂的遮蔽。
她架着苏明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苏明蘅的每一次因脚痛而引发的颤抖,都清晰地传导到凌寒紧绷的神经上。那蓝布包袱被她死死抱在胸前,成了唯一的寄托。凌寒的丛林作战靴踩在碎石瓦砾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次都让她心脏骤紧。她尽可能利用阴影和残骸移动,身体压得极低。
“隼…隼…”苏明蘅在极度的恐惧和疼痛中,意识有些模糊,无意识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字眼,仿佛在呼唤唯一的救命稻草。
突然,前方巷口拐角传来沉重的皮靴脚步声和叽里咕噜的德语交谈!至少两个人!凌寒瞳孔急缩,瞬间停住脚步,身体如壁虎般紧贴在一堵尚存半截、布满弹孔和烟熏痕迹的墙壁后。她将苏明蘅死死按在墙角凹陷处,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完全遮挡住她,同时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的92式手枪。冰冷的枪柄带来一丝沉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肆无忌惮的笑声和酒瓶碰撞的声音。两个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普鲁士军服、戴着尖顶盔的德国士兵出现在巷口,他们显然已“收获颇丰”,一人肩上扛着一个抢来的包袱,另一人手里还拎着半瓶酒,脸上带着征服者的醉意和残忍。
凌寒的心跳如擂鼓,架着苏明蘅的手臂肌肉绷紧如铁。苏明蘅吓得浑身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了,只能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德国士兵并未发现紧贴墙壁阴影中的两人,他们大声谈笑着,从距离凌寒藏身处不到三米的地方晃荡而过,朝着另一处喧闹走去,靴子重重踏在瓦砾上。
直到脚步声远去,凌寒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作战服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瞬,她甚至计算好了射击角度和后续路线——如果被发现,必须在对方举枪前解决两人!万幸,危机暂时解除。
她不敢耽搁,立刻架起几乎虚脱的苏明蘅,加快速度冲向那半堵高墙之后。墙后是一个相对完整的院落,似乎是某个使馆附属建筑的废墟,主体已坍塌大半,但角落一个类似储藏室或工具间的小屋,门板歪斜,却奇迹般地没有完全毁坏。
凌寒用脚踹开虚掩的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堆着些散乱的木箱和工具,空间狭小但足以藏身。她迅速将苏明蘅放下,让她靠坐在一个倒地的空木箱旁。
“待在这!别动!别出声!”凌寒的语气不容置疑,同时飞快地检查了一下手枪弹匣——还有12发。她将搜刮来的日军水壶塞给苏明蘅,“喝一点,别多喝。”
苏明蘅颤抖着接过冰冷的水壶,眼神依旧充满惊惧,但看着凌寒冷静如冰的面容和那支曾瞬间夺命的黑色“铁家伙”,一股莫名的、微弱的安全感在绝望中滋生。她小口地啜饮着微带铁锈味的凉水,冰凉的感觉稍微压下了喉咙里的灼烧感。
凌寒则像一道幽影,无声地闪到小屋唯一的破窗前。窗户糊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但透过缝隙,可以勉强观察外面的院落和部分巷道。她锐利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描着每一个角落,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动。远处,焚烧的浓烟升腾,枪声和哭喊声时断时续,如同地狱的余烬。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浓烟吞噬,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幕,带着更深重的寒意和未知的危险,缓缓笼罩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你…你是谁?”苏明蘅终于鼓起一丝微弱的勇气,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京腔和无法掩饰的颤抖,“那…那是什么‘火器’?你…你是天兵天将吗?” 她看着凌寒身上那身从未见过的奇异“甲胄”(战术背心)和利落短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渺茫的希冀。
凌寒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窗外越来越浓的黑暗。她的侧脸在昏暗中线条冷硬如刀削。
“我叫凌寒。”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1900年北京的沉沉暮色,“不是什么天兵。”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背心左胸口袋的位置,那里,蚀刻钢牌冰冷的棱角隔着布料硌着她的掌心。
“只是一个…”她眼中寒光一闪,远处似乎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来杀鬼子的人!”
夜色,彻底吞没了废墟。黑暗中,凌寒的眼神如同两点永不熄灭的寒星,92式手枪的枪口,在破窗透入的微光下,泛着幽冷致命的光泽。这片炼狱般的土地,迎来了一个来自未来的、格格不入的复仇之魂。而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胸口的钢牌,在衣襟下微微发烫,仿佛回应着她无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