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里的铁栏杆凉得像冰。林建国盯着自己手腕上反剪的手铐，金属摩擦声在狭小空间里格外刺耳。张教授捂着流血的胳膊坐在前排，每隔半分钟就回头瞪他一眼，伤口渗出的血珠浸透了白衬衫袖口，在车门扶手上蹭出点点暗红。

"警察同志，这小子就是典型的反革命！"张教授突然拍着大腿喊起来，"不仅偷学校机密文件，还持刀行凶！我看他书包里肯定还有其他凶器！"

开车的警察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林建国："老实点坐着。"

林建国没说话，膝盖伤口传来的钝痛让他额头直冒汗。制服布料紧紧粘在渗血的伤口上，每动一下都像要撕下块皮。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苏雅消失在巷口的背影——那个女人跑出去了吗？文件夹究竟藏在了哪里？

警车刚拐进派出所院子，张教授就捂着胳膊咋咋呼呼往值班室冲："我要报案！我要申请司法鉴定！这学生持刀伤人，必须从严处理！"两个年轻警察架着他往医务室走，走廊里回荡着他变调的嚷嚷声。

林建国被单独关进审讯室。铁皮桌子冷得像块冰，灯泡在头顶嗡嗡作响。他试着活动手腕，手铐勒得生疼。窗外树影摇晃，他数着墙上的石灰裂缝打发时间，直到门被"砰"地推开。

进来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警察，国字脸，眼角有几道很深的皱纹。他把保温杯往桌上一墩，拉开椅子坐下，金属椅腿刮地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

"姓名。"警察翻开笔记本，钢笔在纸上顿了顿。

"林建国。"

"为啥捅人？"警察抬头盯着他，眼神像淬了冰。

林建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想抢我的录取通知书。"

"录取通知书？"警察皱起眉头，钢笔停在半空，"张教授说你偷了学校的机密文件。"

"是他伪造档案，把我的清华大学录取名额换成了苏雅的。"林建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有证据，在..."

"证据在哪？"警察往前探了探身子。

林建国的话卡在喉咙里。苏雅带走的文件夹还没交到教育局，现在说出来只会打草惊蛇。他盯着警察胸前的警号，突然想起前世在工厂保卫科见过的老周——那时候厂里丢了台车床，老周也是这样盯着嫌疑人看了整整半小时。

"在安全的地方。"林建国慢慢说道，"只要拿到教育局，张教授的问题都能查清楚。"

警察冷笑一声，把钢笔往桌上一扔："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偷东西还嘴硬，等着劳教吧。"他起身要走，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进来的小警察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国字脸警察的眉头越皱越紧。林建国看见他回头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快步走了出去。审讯室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灯泡嗡嗡的声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打转。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突然"哐当"一声开了。国字脸警察黑着脸走进来，把一沓文件摔在桌上："这是啥？"

林建国眯起眼睛。最上面那张是清华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红色印章刺得人眼睛生疼。下面压着的是涂改过的学籍档案，苏雅的名字旁边还留着橡皮擦过的痕迹。

"你从哪拿到的？"林建国的心猛地提起来。

"少废话！"警察的声音陡然拔高，"说！这些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张教授被两个警察架着走过去，白色衬衫上的血迹已经发黑。他看见林建国，突然像疯了一样挣扎："是他陷害我！这小子伪造证据！"

林建国的心沉到了谷底。苏雅终究还是被抓到了。

国字脸警察突然一拍桌子："老实交代！张教授说你和苏雅关系不正当，是不是因为三角恋才报复伤人？"

林建国猛地站起来，铁链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膝盖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张教授那张得意的脸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林建国一字一顿地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是他伪造档案，挪用公款，收受贿赂。这些证据足够让他蹲十年牢。"

"证据？"警察冷笑，"苏雅都招了，文件是她偷的，为了帮你上大学。你还有啥话说？"

林建国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苏雅把所有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了？那个毁了他前世三十年的女人，现在却要替他顶罪？

审讯室的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胸前别着"教育局督查"的徽章。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拿出个印着红漆的笔记本："小林同学，说说吧，张教授是怎么篡改你的录取通知书的。"

林建国的视线落在督查胸前的钢笔上。那支钢笔和前世苏雅用来伪造报销单的一模一样，笔帽上的划痕都分毫不差。他突然想起苏雅躲在自行车棚时颤抖的肩膀，想起她把文件夹塞进自己怀里时冰冷的手指。

"我有证据。"林建国慢慢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个警察，"但我要见苏雅。"

国字脸警察刚要发作，督查抬手制止了他。"可以。"督查合上笔记本，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响声，"但你最好别耍花样。"

拘留室的铁门比想象中薄。林建国透过铁栏杆看见苏雅蜷缩在墙角，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校服裙的膝盖处沾满了泥污。听见脚步声，她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

"文件呢？"林建国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

苏雅没说话，慢慢站起身。拘留室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起来像个陌生人。林建国突然想起前世离婚那天，她也是这样站在民政局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判决书。

"在王局长桌上。"苏雅的声音很轻，"我趁他们不注意，塞进了信访箱。"

林建国盯着她手腕上的淤青——那是被警察抓住时留下的痕迹。前世她也是这样，总是替张教授遮掩各种事情，从涂改成绩单到伪造报销单，最后连三个孩子的身世都说成是自己的错。

"为什么？"林建国的声音突然拔高，铁栏杆被摇得哐哐作响，"你明知道他一直在利用你！"

苏雅突然笑了，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利用？"她往前走了两步，手指抓住冰冷的铁栏杆，"我爸是纺织厂的会计，七九年那笔账要是被查出来，是要枪毙的。"

林建国的脑子"嗡"的一声。七九年？他猛地想起前世工厂档案室里的旧报纸——那年纺织厂有个会计挪用公款被枪毙了，报纸上的照片模糊不清，现在想来，眉眼间竟和苏雅有几分相似。

"张教授帮我家瞒了下来。"苏雅的指甲深深掐进铁栏杆的锈迹里，"条件是...替他做事。"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督查带着两个警察走过来，手里拿着逮捕令。"张教授已经招了。"督查的声音很平静，"挪用公款三万七，受贿八千二，还有七九年那桩旧案..."

苏雅突然抓住林建国的手，隔着冰冷的铁栏杆。她的手指冰凉，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林建国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替张教授抄写文件磨出来的，前世她总说那是练毛笔字留下的。

"录取通知书..."苏雅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一定要去清华。"

警察拉开苏雅时，她的指甲在林建国手背上划出四道血痕。林建国看着她被押进走廊尽头的审讯室，突然想起高考那天早上，她塞给自己的煮鸡蛋还温乎着，蛋黄里掺了她偷偷放的红糖。

督查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林建国。录取通知书的边角有些磨损，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林建国翻开封面，突然发现扉页上有几处淡淡的水印——像是有人哭过。

"苏雅说..."督查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本来想在你拿到通知书那天，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的。"

派出所门口的白杨树沙沙作响。林建国把录取通知书紧紧攥在怀里，纸页边缘硌得胸口生疼。他想起苏雅躲在自行车棚时苍白的脸，想起她把文件夹塞进自己怀里时决绝的眼神，想起她隔着铁栏杆抓住自己的手——那双总是替别人掩盖秘密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信访箱的铁锈。

夜风突然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在他的裤腿上。林建国低头看着手背上那四道血痕，突然想起前世苏雅临终前抓住自己的手，同样留下了四道深深的印子。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林建国抬头望向天空，几颗星星正从云缝里钻出来，像前世工厂烟囱里冒出的火星，明明灭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熄灭。

\[未完待续\]夜风突然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在他的裤腿上。林建国低头看着手背上那四道血痕，突然想起前世苏雅临终前抓住自己的手，同样留下了四道深深的印子。

"小林同学？"督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迟疑。

林建国转过身，录取通知书边角在掌心硌出红印。督查手里捏着张折叠的纸条，路灯下能看见泛黄纸面的毛边。

"苏雅让交给你的。"督查递过纸条时，林建国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片干枯的槐树叶，"局里决定对她免于刑事处罚，考虑到..."

"谢谢。"林建国接过纸条，指腹触到纸张上凹凸的字迹。

督查拍拍他肩膀要走，又突然停下："七九年那案子，主犯早就判刑了。张教授只是帮着掩盖了些无关紧要的账目。"

林建国的手指顿在半空。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捅开了记忆里紧锁的抽屉——前世苏雅被查出癌症晚期那天，也是这样站在槐树下，手里捏着皱巴巴的诊断书，说什么都不肯住院。

展开纸条的瞬间，槐树影在纸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林建国认出那是苏雅的字迹，一笔一画都用力到划破纸背："纺织厂仓库角落，青砖松动那块。"末尾还有铅笔涂画出的歪歪扭扭的笑脸，笑脸上方却洇着块深色的痕迹，像没晒干的泪痕。

警笛声渐远时，林建国突然拔腿往西边跑。皮鞋踩在碎石路上嘎吱作响，膝盖伤口裂开的刺痛顺着骨头缝往上爬。前世他怎么就没发现那些不对劲？苏雅总在放学后偷偷去纺织厂，总在每月十五号抱着账本哭红眼睛，总在张教授家楼下待足两个小时才肯离开。

纺织厂铁门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林建国捡起块砖头狠狠砸在锁扣处，铁锈簌簌落在他手背上。仓库窗户玻璃碎了大半，晚风裹着棉絮扑面而来，呛得他不住咳嗽——和前世工厂失火那天的味道一模一样。

墙角果然有块青砖松动了。林建国抠开砖缝的瞬间，指尖碰到个塑料袋包裹的硬物。月光突然从云缝漏下来，照亮塑料袋上歪歪扭扭写的日期："83.7.15"。

是他生日。

塑料袋里掉出个铁皮饼干盒。掀开盒盖的刹那，林建国的呼吸突然停住——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笔记本，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每页都写满了他的名字。最新那本里夹着张照片，是去年校庆拍的。

审讯室的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