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隋英那套顶层大平层，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夕阳给巨大的落地窗镀了层金边。客厅里，超大屏电视正放着部枪战片，枪声爆炸声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嗡嗡轻颤。简隋英大爷似的瘫在进口的真皮沙发里，长腿架在茶几边上，光着的脚丫子跟着电视里激烈的节奏一点一点。
厨房是另一个世界。磨砂玻璃门半开着，里头锅碗瓢盆叮当作响，抽油烟机低沉地轰鸣。李玉围着条深灰色的围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他正低头处理一条活蹦乱跳的石斑鱼，刀锋贴着鱼骨滑过，动作干净利落。热油下锅的滋啦声、案板上笃笃的切菜声，汇成一股踏实的生活气息，和客厅里的硝烟弥漫格格不入。
门铃声清脆地响起来，穿透了电视的喧嚣。
“李玉！开门去！”简隋英头也没回，眼睛还粘在屏幕上正上演的激烈追车戏上，顺手抄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小了些。
李玉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擦干，快步穿过客厅去开门。门一开，喧闹的人声和笑语立刻涌了进来。
“哟，李总亲自下厨？今儿有口福了！”邵群的大嗓门永远打头阵，他揽着李程秀的肩膀挤进来，李程秀手里还提着一盒精致的点心，脸上带着温和腼腆的笑。
“打扰了，隋英。”黎朔的声音温润含笑，和赵锦辛十指紧扣地走进来。赵锦辛那双桃花眼扫过客厅，冲着沙发上的简隋英吹了声口哨：“简哥，够悠闲啊！”
“简哥！”白新羽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来，后面跟着沉稳的俞风城，手里拎着两瓶好酒。
最后是顾青裴和原炀。顾青裴一身熨帖的休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带着洞悉的笑意。原炀则像只大型犬，黏在顾青裴身边，眼神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惕，扫过客厅里每一个人。
“自己找地方坐，饮料在冰箱，要喝自己拿。”简隋英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屏幕上撕下来，懒洋洋地挥了下手，算是尽了地主之谊，“甭客气，当自己家。”
客厅瞬间热闹起来。邵群拉着李程秀在单人沙发里挤下，手臂自然地环在李程秀腰后，正眉飞色舞地讲着最近公司里某个倒霉蛋的糗事，逗得李程秀抿着嘴直笑。黎朔和赵锦辛占据了靠窗的贵妃榻，赵锦辛没骨头似的歪在黎朔身上，手指缠着黎朔的一缕头发把玩，低声说着什么，引得黎朔笑着轻推了他一下。白新羽则兴奋地凑到简隋英身边，叽叽喳喳汇报着他最近练枪的“丰功伟绩”，俞风城坐在一旁单人沙发上，目光偶尔扫过白新羽神采飞扬的侧脸，带着纵容。
厨房里的交响乐一直没有停歇。顾青裴挽起袖子走了进去：“李玉，我来搭把手。”他拿起一把择好的青菜，动作娴熟地清洗起来。
“谢了，顾总。”李玉正专注地给腌好的虾开背挑虾线，头也没抬。
原炀立刻像条尾巴似的跟了进去，挤在顾青裴身边，拿起蒜头开始剥。“青裴，这个怎么弄？”他故意把剥得坑坑洼洼的蒜瓣递到顾青裴眼前。
顾青裴瞥了一眼，嘴角微扬：“剥成这样，炒菜容易糊。”语气里没什么责备，反而有点无奈的笑意。
原炀立刻咧嘴笑了，凑得更近：“那你教我。”厨房明亮的灯光下，两人靠在一起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光洁的地砖上，带着无声的亲昵。
饭菜的香气越来越浓，霸道地弥漫开来，渐渐盖过了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和谈笑声。终于，李玉端着一盘色泽诱人的清蒸石斑鱼走了出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闹：“开饭了。”
餐厅那张巨大的实木圆桌很快被各色佳肴占据。中央是那条蒸得恰到好处的石斑鱼，淋着热油和豉油，旁边环绕着油亮喷香的红烧排骨、翠绿欲滴的清炒时蔬、金黄诱人的炸藕合、饱满红亮的油焖大虾……琳琅满目，热气腾腾。
众人纷纷落座。邵群麻利地拿起李程秀面前的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虫草花炖鸡汤，又夹了块最嫩的鱼腩肉，小心地剔掉大刺才放进他碗里：“秀秀，尝尝这个，看着就鲜。”李程秀脸微红，小声说了句“谢谢”，低头小口喝汤。
赵锦辛则目标明确，筷子精准地夹起一只最大的油焖虾放到黎朔碗里：“黎叔叔，这虾看着就好，你多吃点。”黎朔笑着看他，也夹了一块排骨放到赵锦辛碗里：“你也吃，别光顾着我。”
另一侧，原炀几乎把顾青裴的小碟子堆成了小山。排骨、藕合、青菜……他一边夹还一边低声嘟囔：“青裴，这个你爱吃的……这个有营养……多吃点。”顾青裴看着自己面前迅速堆积起来的食物，有些无奈地扶了下眼镜：“好了原炀，够了，你自己也吃。”
而简隋英这边，场面堪称“激烈”。他刚拿起筷子，眼前就同时伸过来三双筷子。
李玉稳稳夹着一块剔好了刺、形状完美的鱼腹肉，正要放进他碗里。俞风城则眼疾手快地夹了一个炸得金黄酥脆的藕合，也瞄准了同一个地方。白新羽慢了半拍，但热情最高，筷子上颤巍巍地夹着一块裹满酱汁的红烧排骨，嘴里还嚷嚷：“哥！吃这个！这块肉最瘦！”
三双筷子，三样菜，在简隋英的碗口上方狭路相逢，短暂地僵持了一下。
“噗——”邵群第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嘴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他拍着桌子大笑，“哎哟我去！简大少，你这排场够大的啊！咋的？你是皇帝用膳啊？还得三宫六院争着伺候？”他笑得前仰后合，调侃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简隋英眉毛一挑，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把下巴抬得更高，一脸理所当然的傲气，回击得又快又狠：“怎么着？爷就这地位，羡慕嫉妒恨啊？有本事你也找仨伺候你去？”他眼神睥睨，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劲儿拿捏得十足十。
顾青裴和黎朔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俊不禁，嘴角噙着心照不宣的笑意，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明智地选择不参与这场“地位之争”。餐桌上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更加热络，笑闹声、碰杯声、碗筷的轻响交织在一起。
几杯酒下肚，话题渐渐放开。邵群开始绘声绘色讲起上次高尔夫球场遇见的一个奇葩客户，手势夸张，唾沫横飞。赵锦辛时不时插科打诨，引得黎朔笑着拍他。原炀一边给顾青裴剥虾，一边不忘补充几句邵群故事里的细节。白新羽则缠着俞风城，追问特种部队训练时的趣事，眼睛亮晶晶的。简隋英斜倚在宽大的椅背里，姿态慵懒，嘴角噙着笑，时不时毒舌地补邵群一刀，引得对方哇哇大叫。
就在这最放松、最喧腾的当口，简隋英的目光掠过那盘红艳艳、油亮亮、堆得冒尖的油焖大虾。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朝李玉那边倾了一点，带着点习惯性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理所当然，脱口而出：“老公，我不吃青菜，给我剥虾。”
清朗的，带着点颐指气使意味的嗓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利刃，“唰”地劈开了所有喧闹的空气。
整个餐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邵群正张着嘴，一个“操”字的口型僵在脸上，刚夹起来的一块排骨“啪嗒”一声掉回碗里，汤汁溅了几点在昂贵的定制衬衫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简隋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简隋英……喊老公？！李玉是……上面的？！简隋英……？！
赵锦辛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此刻也罕见地凝滞了，筷子悬在半空，忘了收回。黎朔脸上的温润笑意彻底冻结，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缓缓转向脸色瞬间爆红的简隋英。
原炀剥虾的动作直接石化，捏着虾头和虾尾的手指停在半空，虾仁悬在那里，滑稽又突兀。顾青裴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茶水在杯口边缘轻轻晃荡，他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地闪了闪，飞快地瞥了一眼脸色由红转白、精彩纷呈的简隋英，又迅速垂下眼帘。
白新羽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看他哥，又看看旁边神色骤然紧绷、耳根也悄然漫上可疑红晕的李玉。心中了然。
俞风城倒是反应最快，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研究自己碗里的米饭，只是那微微耸动的肩膀暴露了他在拼命忍笑。
时间仿佛被胶水黏住，每一秒都拉长得令人窒息。简隋英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脸上火烧火燎，连带着脖子根都红透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脚趾在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里尴尬地蜷缩起来，恨不得当场抠出一座精装三室两厅把自己埋进去！操！都怪李玉！都怪他！连着几天晚上在床上，变着花样地磨他、哄他、逼他喊这两个字，喊得他脑子都迷糊了，这下好了，顺嘴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这令人脚趾抠地的死寂持续了足有十几秒。终于，顾青裴轻轻放下茶杯，瓷器与玻璃桌面碰触发出“叮”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从容优雅，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理解的笑意，声音平稳温和，带着解围的善意：“隋英这是在家被李玉照顾得太好了，一时口误吧？家常便饭，大家随意，随意。”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无形的压力，示意大家该干嘛干嘛。
“啊……对对对！”黎朔立刻反应过来，顺着台阶下，温声附和，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这排骨味道真不错，李玉手艺见长啊。”
“是、是啊！”白新羽也如梦初醒，赶紧接话，声音还有点发飘，“哥……呃，简哥，这虾看着就好吃！”他手忙脚乱地想去夹虾掩饰自己的震惊，筷子却不听使唤地在盘子上滑了一下。
气氛像被强行按了重启键，重新开始流动，但那股尴尬的余韵如同看不见的烟雾，依旧缭绕在餐桌上空。笑声不再那么畅快，交谈也多了几分刻意的转移话题和心不在焉。邵群几次想张嘴，都被李程秀在桌下悄悄扯了扯袖子制止了。他只能憋着一肚子惊涛骇浪，眼神复杂地在简隋英和李玉之间来回扫射，仿佛在重新评估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
简隋英全程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他机械地吃着李玉默默剥好、放到他碟子里的虾仁，味同嚼蜡。那虾仁饱满Q弹，沾着鲜亮的酱汁，是李玉特意挑的最大最好的，可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眼角的余光能瞥见李玉沉默的侧脸，这家伙表面看着镇定，给他剥虾的动作也一丝不苟，可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廓和微微紧绷的下颌线，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壮阔。
这顿饭的后半段，对简隋英来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好不容易熬到散场，他几乎是第一个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刷了层浆糊：“那什么……今天就这样吧？不早了，大家慢走，改天再聚！”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关上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简隋英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了一晚上的尴尬和羞恼全部清空。然而，那股邪火非但没下去，反而越烧越旺。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凌厉得像刀子，直直射向正在玄关默默换鞋的李玉。
李玉刚脱下外套挂好，抬头对上简隋英喷火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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