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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金葵记

“大家都别动,莫伤了无辜人的性命!”范成渭的嗓音在噪乱的大殿中骤然响起,他佝偻着身子,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试图用这孱弱的老者姿态压下满室肃杀之气。烛火摇曳的光影下,宵凝铁已率先卸下佩剑,“呛啷”一声掷于青石地砖上,剑刃溅起的火星子映亮了众人惊惶的面容。

紧接着,黑衣人涌上前,麻利地将绳索将他捆住,眼见武艺高强的宵凝铁也束手就缚,原本骂骂咧咧的众人也识相地闭上了嘴,殿内水汽氤氲,凝在琉璃宫灯处泛着诡异的幽光,一时间,四周无人敢发出半声。

那十几名黑衣人皆身着夜行衣,蒙面巾下只露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衣襟边缘还滴答着水珠——分明是蓄谋已久。他们动作迅捷,将大多数宾客和守卫尽数绑了押至西厢,独留范成渭、仡仡与侍女们瑟缩在大厅中央。

黑衣人将大殿四周的帷幔尽数扯下,为首的黑衣人走近,伸手转动座上一个灯台,随着“咔嚓咔嚓”的机关声响起,在大殿的东南角处,缓缓露出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你、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通往二楼宝库的机关?!”范成渭视力已恢复了一些,模模糊糊中见到如此光景,绝望地连声喊叫道。

“少废话,拿出钥匙来!”为首的黑衣人持刀逼近,恐吓道,

“你、你是门内的——年侍卫长!?”范成渭难以相信策划此次抢劫的主谋竟然是自己亲自栽培多年的侍卫长,难怪他们能避开岛内外森严的守卫,找到岛上的秘密水道。

为首那名黑衣人提刀逼近,靴底毫不留情地碾过满地的锦绣帷幔,他利益熏心,丝毫不念昔日旧情,一把揪住范成渭,恶狠狠地说道:“老东西,藏了那么多宝物跟着你入土吗?快把钥匙给我!”范成渭喉头滚动,哆嗦着从腰间摸出一枚铜钥匙,恳求道:“这阁内的宝物皆是老朽呕心沥血攒下的,有前朝御赐的玉玺、西域进贡的夜明珠……年侍卫,你若肯手下留情,范某愿以半数家财相赠……”

“再废话我就杀了你!”年侍卫忽地暴喝,一把攥住钥匙,指节发力将范成渭猛地掼倒在地。一把年纪的范阁主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摔在地上痛吟声未绝,鬓角已磕出血痕。

仡仡忙上前将他搀扶起,问道:“范伯伯,你没事吧?”

“咳咳~”范阁主连声咳出几口血沫,半晌方喘过一口气来,问到:“你是——南红国来的仡仡?”

仡仡垂眸,靠近他耳边轻声道:“是的,范伯伯,南红国太子宵尺玉命我前来参加您的鉴宝晚宴,没想到……”她尾音未落,余光瞥见那名姓年的黑衣人首领正将钥匙对准铜锁,试图打开藏宝阁的宝库。

“那锁芯嵌有九转机关,需以特定力道连续旋动三次,方能开启。”范阁主似乎也听出了动静,悄悄对她说道,

“可是,他们就是冲宝物来的,如果打不开,只怕会伤害你的性命。”仡仡担心道,果然,那年侍卫显然不懂其中玄机,开始招呼其他人过去蛮力撬锁,不多时,从锁孔深处传来齿轮错位的咔嗒声。

“无妨,老朽这把年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这伙贼人强行攻入,这藏宝阁就会启动自毁机关……届时,所有的宝物都会随着藏宝阁沉入海底……”

“这地方没这么容易打开,先把他们关起来!”那年侍卫似乎发现了其中的异样,他转头恶狠狠地瞪了范成渭一眼。

几个黑衣人走过来,将他们都带到地牢关了起来。

……

地牢的腐霉气息裹着寒气钻入骨髓,仡仡扶着范成渭倚在潮湿的石壁上,头顶仅有方寸天窗透进一缕月光,恍若悬在深渊中的孤星。范成渭蜷缩着身子,枯槁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空荡荡的钥匙绳结,忽然哑声开口:“姑娘,世人皆说老朽贪婪,明明已坐拥天下至宝,却为何每年中秋仍要大设宴席。引得贼人惦记,将杨岐岛置于险地。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您这么做肯定有您的道理。”仡仡摇摇头回答道,阿嬷说过,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行事方式和目的,他人无权对此评头论足。

“其实,我年年设赏宝大会,只为寻找一件宝物,那就是——金葵。”

“金葵?!”仡仡大吃一惊,月光映出她眼底的惊疑。范成渭浑浊的眸中却泛起涟漪,似沉入往事的渊潭:“是啊,传说金葵乃救世神物,不仅能抵御灾祸,还能起死回生……相信你在宴席上也认出了我,我乔装成船工,就是为了寻找金葵的下落,生怕遗漏了重要的客人。”

“范伯伯,那您当日在船上说的关于您妻子的故事也是真的吗?”

“是,也不是,不过她并非下落不明,而是遭遇了不测。这一切,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义烁背着药篓初次登岛的时候,不过是个海边小渔村里的一名普通医女。”他喉头哽住,忆起她初次踏进大厅时的淳朴模样:她身着素衣,肩背箩筐,头发上还沾着山野露水,眼下一点小小的朱砂痣,像一朵在雪中绽放的红梅,她的声音清亮如泉:“范阁主,听闻您府中种有‘阳春草’,我愿以三年光阴,换您神草,用来救治村里的瘟疫乡亲。”

范成渭那时正因痼疾缠绵病榻,寻访世间名医皆束手无策。他盯着那女子年轻淳朴的模样,冷笑道:“若我病愈,自当赠你神草。但若你失败……”他本欲威慑,她却截断话头:“若失败,我便永守您府中,以命抵债。”烛火摇曳下,她眼底无畏,眼眸如星。

范成渭相信了她,他命人采来仙草助她救出了村民。

三年的光阴如流沙般流过。义烁在岛上住了下来,她温柔耐心,医术高明,每日以山间露水调药,经常替他针灸至深夜。她酷爱紫琼花,不仅戴在头上,也经常采摘一些插于他窗前,那花浓时凝夜霭,淡时映朝霞,如她一般恬淡,可愈红尘百创。

春天的某个夜晚,天降暴雨,外面狂风大作,将窗户吹开,雨点打进室内,将义烁放在窗前花瓶吹倒了,紫琼花散落在地。他不忍花儿遭罪,便试图起身,忽觉胸口滞痛消散,竟可下地行走了!!

他激动不已,踉踉跄跄扶墙走去西厢寻她,只见她正倚窗看医书,发间簪着一朵新采的紫琼花,他心跳骤快,过去鬼使神差攥住她手腕:“阿妁,你自由了。”

她却未抽手,眼角朱砂痣在暗夜中灼灼发亮:“成渭,若我走了,谁再为您煎药?”

情愫在药香与雨声中悄然生根。

中秋夜前夕,他命人备好了聘礼,欲向她提亲。可那夜宴席未成,歹人破岛而入,杀伤抢掠,血流成河。火光冲天中,他寻遍残骸,只见她倒在血泊里,紫琼花被踏进泥尘……他心如刀绞,怒火中烧,却无能为力。

“他们说,是我范家外族欲夺家产,灭口了所有知情人。”范成渭攥紧掌心,指节发白:“我活了下来,却活得像具空壳。我将她放在水晶棺内,以昆仑雪莲维持尸身不腐,翻遍古籍寻找回生之法,而后,我每年中秋设宴,便是赌那‘金葵可引魂魄归来’的传言——只要遇到金葵,便能铸重生之药,救活她。”

他望着窗外高悬在夜空的中秋明月,心中仍隐隐作痛,充满了对爱人无尽的思念……

故事说完,仡仡早已是两眼通红,泪流满面,她哽咽道:“范伯伯,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去救您的爱人。”

“谢谢姑娘,不过,随着南红国昭璟皇后离世、司南一族被拘,金葵再无下落,或许,它只存在于传说中……”

范成渭说完,便沉沉地睡去,仡仡擦着眼泪,心情格外复杂,她不知道,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世告诉眼前这位可怜的老人。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一天、两天……范阁主发起烧来,躺在地上陷入昏迷,仡仡一面照顾他,一面心急如焚,不知道宵凝铁和小月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藏宝阁的门是否已经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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