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上霜,池边月
初一下半学期的阳光,总带着一种黏腻的热意,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教室,在宋砚辞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投下一道明晃晃的边。她握着笔,指尖却有些发凉,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越过两排课桌的距离,落在斜前方那个扎着低马尾的身影上。
池憬。
名字像落在水面的月光,清泠又柔和。她总是坐得很端正,脊背挺直,低马尾随着偶尔的颔首轻轻晃动,发尾扫过后颈细腻的皮肤。八字刘海恰到好处地修衬着她的侧脸,鼻梁挺直,睫毛很长,阳光落上去时,会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宋砚辞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不是廉价香水的甜腻,更像洗干净的棉织物晒在太阳下,混着某种淡香肥皂的味道,干净得让人心里发空。
宋砚辞知道自己完了。
这种感觉来得毫无征兆,像一场突然降临的梅雨,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心脏的每一个角落。她们是同班同学,开学时前后桌,后来调座位成了斜对角,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够宋砚辞在每次抬头时,轻易捕捉到池憬的身影。她开始变着法地对池憬好。
“池憬,这道题我不太会,你能帮我看看吗?”宋砚辞会拿着练习册,故意挑一道自己其实会做的难题,声音放得轻轻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池憬总是很耐心,会侧过头,眼神专注地看着题目,然后用清晰的声音讲解,指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思路。宋砚辞其实听不太进去,她的注意力全在池憬近在咫尺的侧脸,和那股萦绕在鼻尖的、让她心安的香味上。
“池憬,我妈今天做了点心,你尝尝?”她会把家里烤的曲奇或者小蛋糕,小心翼翼地用漂亮的盒子装着,放到池憬桌上。
池憬会弯起眼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谢谢你啊,宋砚辞。”她吃得很斯文,嘴角沾了点碎屑,宋砚辞会心跳加速,想提醒又不敢,最后只能假装不经意地递过一张纸巾。
她会在下雨天,算准池憬没带伞的日子,提前等在教室门口,把自己的伞递过去:“一起走吗?”
池憬会有些惊讶,然后接过伞柄的一端,和她并肩走在雨里。伞下的空间很小,宋砚辞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被雨水打湿后更浓郁的香味,能感觉到偶尔相碰的肩膀传来的温度,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池憬对她的好,似乎都照单全收了。她会回赠小礼物,会在宋砚辞生病时帮忙记作业,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被宋砚辞拉着一起坐在操场边聊天。她待她,像对待一个很好的朋友,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她的心态很沉稳,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宋砚辞的那些小心思,那些汹涌的、不敢言说的情愫,在她面前,似乎都被过滤成了单纯的“同学情谊”。
宋砚辞看着池憬和其他同学谈笑风生,看着她收到男生递来的情书时,只是平静地摇摇头,然后继续低头看书,心里既有隐秘的庆幸,又有更深的失落。她开始模仿池憬,学着她扎低马尾,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尾垂在颈后。她发现自己的脸型和池憬有些相似,扎上同样的发型,从镜子里看过去,竟也有了几分相似的味道。可她知道,皮囊的相似,抵不过心里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好景不长。
是李薇,池憬最要好的朋友,第一个看出了端倪。李薇是个性格外向的女生,心思也活络,她几次撞见宋砚辞看池憬时那过于专注的眼神,看到宋砚辞对池憬那些无微不至、却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好,终于在一次课间,把池憬拉到了走廊角落。
“阿憬,你没觉得宋砚辞对你……有点不一样吗?”李薇皱着眉,语气有些犹豫。
池憬正拿着水杯准备去打水,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她对我挺好的,我们是朋友啊。”
“不是那种朋友的好!”李薇急了,“你没发现她看你的眼神吗?跟看别人完全不一样!还有她总给你带东西,总找你说话,甚至……她现在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扎低马尾了?”
池憬的动作顿住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尾,又想起宋砚辞最近确实换了发型。心里那点被忽略的疑惑,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终于荡开了一圈涟漪。她没说话,只是拧紧了水杯盖,沉默地去了水房。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气氛有些压抑。宋砚辞感觉到池憬似乎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放学铃声响起,池憬收拾好书包,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她,而是径直走出了教室。宋砚辞心里一紧,也赶紧跟了上去。
在学校附近那条僻静的小巷里,宋砚辞叫住了池憬。
“池憬。”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池憬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比平时冷淡了许多。
宋砚辞看着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李薇一定跟她说了什么。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像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让她无所遁形。
“她们……跟你说了什么吗?”宋砚辞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侥幸。
池憬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李薇说,你好像……喜欢我。”
宋砚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最终,她只是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池憬,艰难地问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却又最怕听到答案的话:“如果……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池憬,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巷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车流声,和自己如鼓的心跳。
池憬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宋砚辞,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她缓缓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
“不会。”
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宋砚辞的心脏。
“因为我不喜欢女生。”池憬补充道,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
阳光彻底沉入地平线,巷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宋砚辞看着池憬决绝的眼神,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个曾经让她觉得温暖明亮的身影,此刻却像一道冰冷的剪影,割裂了她整个世界。
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地滚落,浸湿了校服的袖口。原来,有些喜欢,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原来,她所以为的那些靠近,在对方眼里,只是一场需要划清界限的困扰。
接下来的日子,对宋砚辞来说,像一场漫长的凌迟。
她依然每天能在教室里看到池憬,看到她扎着低马尾,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只是现在,那香味不再让她心安,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池憬不再主动跟她说话,甚至在她试图开口时,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们之间的空气,变得冰冷而尴尬。
宋砚辞很难过,难过到觉得胸口每天都堵着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带着疼。她想过放弃,想过从此不再关注池憬,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可那份刻在心底的喜欢,像藤蔓一样,早已缠绕得太深,轻易无法斩断。
她还是忍不住对池憬好。
看到池憬忘记带文具,她会悄悄把自己的放在她桌上,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知道池憬喜欢看某本杂志,她会提前买好,趁她不在时塞进她的书桌;下雨天,她还是会带着伞,远远地跟在池憬身后,直到看着她安全走进家门,才默默收起伞,独自走进雨里。
只是,她不再靠近,不再奢求回应。她把所有的好,都藏在了无人知晓的角落,用一种近乎卑微的方式,延续着这份无望的喜欢。她依然扎着低马尾,看着镜子里和池憬有几分相似的自己,心里是苦涩的滋味。
池憬似乎也察觉到了宋砚辞的刻意疏远和那些不变的、细微的关怀。她有时会在收到宋砚辞“不明来源”的东西时,微微蹙眉,眼神复杂地看向宋砚辞的方向。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下,或者在第二天,用另一种方式,把东西“还”回去,比如一张多余的复习资料,或者一块小零食,放在宋砚辞能看到的地方,却绝口不提是谁放的。
她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一种隔着遥远距离,用沉默和眼神交流的默契。
宋砚辞知道,池憬永远不会喜欢她。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独角戏,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可她还是不愿意彻底放手,就像飞蛾明知道靠近火光会被灼伤,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追寻那一点微亮。
教室里的阳光依旧日复一日地洒进来,照亮池憬低马尾上的光泽,也照亮宋砚辞眼底深藏的、无人看见的失落与坚持。砚台上的墨痕干了又湿,池边的月光圆了又缺,而那份藏在青春角落里的、关于两个女生的心事,还在无声地,继续着它的苦涩与漫长。虐心的,从来不是得不到,而是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推向那片名为“池憬”的,遥不可及的月光。
砚碎池涸,遇新叶
车祸发生在一个暴雨夜。宋砚辞只记得母亲攥着她的手突然收紧,尖锐的刹车声刺破雨幕,然后是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再睁眼时,消毒水味灌满鼻腔,白色的天花板晃得她眼疼。护士说母亲为了护着她,被变形的驾驶座死死卡住,没能抢救过来。
那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她甚至记不清母亲最后说的话,只记得那只手的温度,从温热到冰冷。
后遗症来得悄无声息。起初是闻到厨房炖肉的香气会莫名恶心,后来发展到看到红烧肉、糖醋排骨的图片就胃里翻江倒海。医生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躯体化表现,肉类的肌理和血腥味,会让她无意识联想起车祸现场模糊的血色。她开始只吃青菜、豆腐和白米饭,瘦得锁骨凸起,像易碎的瓷片。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父亲。那个常年在外、几乎没给过她温暖的男人,在处理完母亲的后事第二天,就带着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在医院。他把一叠现金扔在床头柜上,语气冰冷:“我跟你妈早就没感情了,这钱你拿着,以后别来找我。”宋砚辞看着他,看着这个和自己有一半血缘的男人,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没去碰那叠钱,只是在他转身时,轻轻说了句:“滚。”
从那天起,她成了真正的孤儿。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失去了色彩。走在校园里,阳光刺眼得让她想躲进阴影,池憬的身影偶尔从远处闪过,她也只是麻木地移开视线。曾经让她心跳加速的低马尾和淡香,现在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眼神变得黯淡,像蒙了灰的旧镜子,再也映不出半分光亮。课桌角落的练习册积了灰,她不再模仿任何人,只是任由日子像死水一样流淌。
直到那对夫妻的出现。
宋银叶和叶北清,是通过福利院联系上她的。宋银叶姓宋,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盛满了月光;叶北清更沉静些,说话总是温声细语,会在初见时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奶。她们说想收养她,给她一个家。
“我们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宋银叶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像怕惊扰一只受伤的小兽,“不用急着叫我们妈妈,也不用急着开心起来。你可以慢慢来。”
宋砚辞没说话,只是攥紧了衣角。她看着这两个女人之间自然的亲昵——叶北清会顺手帮宋银叶理好碎发,宋银叶会给叶北清盛汤时多舀一勺豆腐。一种陌生的、混杂着警惕和一丝微弱渴望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
收养手续办得很顺利。宋银叶说:“你本来就姓宋,不用改姓,就当……是缘分吧。”新家在一个安静的小区,她的房间朝南,窗台上摆着宋银叶种的多肉植物。叶北清会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素菜,看着她小口吃饭时,眼神里满是心疼。
可伤口太深了。午夜梦回,车祸的片段依然会像噩梦般缠绕她,母亲冰冷的手和父亲决绝的背影反复出现。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对肉类的抵触越来越严重,有次叶北清不小心在菜里放了点肉末,她冲进洗手间吐得撕心裂肺,出来时看到叶北清红着眼睛,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注意……”
那天晚上,宋砚辞第一次主动走进客厅,看到宋银叶正搂着叶北清轻声安慰。她站在阴影里,突然觉得胸口某个坚硬的地方,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改变是从剪头发开始的。她拿着剪刀,对着镜子,一刀一刀把及肩的头发剪短,碎发落了一地。最后剪成了利落的鲻鱼头,后面的头发稍长,贴着后颈,前面的刘海削得很薄,露出光洁的额头。
去学校那天,以前还算熟络的同学都愣住了。李薇夸张地喊:“宋砚辞!你怎么剪这么酷的发型?帅爆了!”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依旧黯淡、但轮廓分明的自己,只是淡淡“嗯”了一声。酷吗?她只是觉得,长发太累赘了,像过去那些甩不掉的记忆。剪短了,好像能轻松一点。
只是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悔恨,依旧如影随形。她会在看到路上牵着妈妈手的小女孩时突然停下脚步,会在闻到别人家飘来的肉香时胃里抽搐,会在深夜里摸着腕上母亲留下的旧手表,一遍遍地问自己:如果那天不出门,如果她能再懂事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宋银叶和叶北清从不强迫她忘记过去,只是用沉默的陪伴一点点渗透她的生活。宋银叶会在她画画时(那是她唯一能平静下来的方式),轻轻放下一杯热可可;叶北清会在她失眠的夜晚,坐在她床边,低声讲一些温暖的小故事。
有一次,宋砚辞画了一幅画,画面是破碎的砚台和干涸的池塘,角落里却长出了一片嫩绿的新叶。宋银叶看着画,很久没有说话,最后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砚辞,伤口会结痂,虽然痕迹还在,但它不会一直流血了。”
她没抬头,只是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新剪的短发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她知道,母亲的离开和父亲的背叛,像两道无法愈合的疤,会跟着她一辈子。被收养的温暖是真的,可那份深入骨髓的不安也是真的。
只是偶尔,在宋银叶和叶北清相视一笑的瞬间,在叶北清为她掖好被角的夜晚,她会感觉到,那片名为“希望”的新叶,好像正在坚硬的土壤里,努力地,一点点破土而出。尽管很慢,尽管她的眼神依旧黯淡,但那片新叶的绿意,终究是在一片荒芜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池边影,砚上痕
池憬抱着数学练习册走向办公室时,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还没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味道。
她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虚掩的门缝里飘出几句压低的交谈声,是班主任陈老师和另一位女老师的声音。
“……宋砚辞那孩子,真是可怜……”
“是啊,她妈妈突然就离开了……听说她爸爸也不管她了……”
“现在被一对夫妻收养了,好像还是……唉,也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之前在班里挺文静的一个小姑娘,现在……”
“离开了”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池憬心里,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手指攥紧了练习册的边角。宋砚辞?那个曾经总是小心翼翼对她好,后来又突然变得沉默疏远的女生?她妈妈……离开了?
后面的话她没再听进去,只觉得心里有些发空。脑海里突然闪过宋砚辞最后问她“我们还是朋友吗”时,那双盛满了期待又带着恐惧的眼睛,还有自己当时那句斩钉截铁的“不会”。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麻,又有点涩。
她最终没有进去问问题,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沿着走廊往回走。阳光依旧明亮,可她却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宋砚辞……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这么多事。
时间像指间的沙,悄无声息地流逝。两个月的暑假一晃而过,再次开学时,校园里弥漫着初秋的清爽。池憬升上初二,换了教室,也换了些许同桌。她依旧是那个沉稳安静的女生,扎着低马尾,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只是在偶尔想起那个叫宋砚辞的女生时,心里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直到那天的体育课。
两个班一起在操场自由活动,池憬和李薇坐在看台边聊天。李薇正说着暑假去海边玩的事,突然捅了捅她的胳膊,语气带着惊讶:“哎哎,你看那边……那是不是宋砚辞?”
池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那一刻,她几乎没认出来。
不远处的篮球架下,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女生。她剪了一头利落的鲻鱼头,后面的头发稍长,贴着后颈,前面的刘海削得极薄,露出光洁的额头。阳光落在她短发的发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衬得她原本就清秀的五官愈发立体,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帅气。
那确实是宋砚辞。
可又完全不是池憬记忆里的那个宋砚辞了。
记忆里的她,总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腼腆,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温柔和怯懦,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的。而眼前的她,身形比以前更瘦,锁骨在宽大的运动服下若隐若现,眼神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黯淡无光,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她靠在篮球架上,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茫然地望着远方,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池憬的心跳漏了一拍。
巨大的改变像一道惊雷,劈在她心上。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她身上那股化不开的疏离和落寞,突然想起办公室门口听到的那些话——“她妈妈离开了”“爸爸也不管她了”。
原来那些沉默和疏远的背后,是这样沉重的代价。
“天呐,她怎么剪成这样了?不过还挺帅的……”李薇在旁边嘀咕着。
池憬没说话。她看见有几个以前同班的同学走过去和宋砚辞打招呼,语气带着好奇和试探:“宋砚辞,你这发型好酷啊!”
宋砚辞只是微微侧了下头,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个“嗯”,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既没有开心,也没有不耐烦,就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分波澜。
那一刻,池憬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她想起自己曾经那么决绝地推开宋砚辞,想起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好,想起宋砚辞看着她时,眼里那些她当时无法理解的情绪。现在想来,那些或许不仅仅是“不一样的喜欢”,还有着少女心事里最纯粹的笨拙和柔软。
而现在,那份柔软,似乎已经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碾碎了。
操场上依旧人声鼎沸,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同学们的笑闹声,都清晰地传入耳中。可池憬的视线,却无法从那个靠在篮球架下的身影上移开。
宋砚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转动了一下头,目光隔着人群,淡淡地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池憬看到宋砚辞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然后,她平静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远方。
池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来有些改变,是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彻底。那个曾经眼里有光,会小心翼翼对她好的宋砚辞,好像真的随着她妈妈的离开,一起消失在了那个暴雨的夜晚。
而她此刻站在这里,看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宋砚辞,除了震惊,心里还涌起了一股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那份悔意很轻,却又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心上,留下了一个微小却清晰的痕迹。
操场上的风轻轻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也吹动了池憬的低马尾。她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个方向,宋砚辞已经转过身,慢慢朝着操场边缘走去,背影单薄而孤寂,像一幅被遗弃在角落的画,只剩下沉默的色彩和深深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