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广播里冰冷的女声用中英文交替播报着航班信息。空气里混合着匆忙、离愁和各种香水的气味。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银灰色的客机正缓缓滑向跑道起点，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仿佛大地的心跳。

虞书欣站在安检通道口，身边堆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她父母正拉着她反复叮咛，眼圈泛红。丁舟杰站在几步开外，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像一道沉默的灰色背景板。他看着她——她今天穿着利落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长发简单地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似乎比平时更加耀眼，一种即将展翅高飞的锐气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却也离他更远。

“欣欣，到了那边一定要每天报平安，听见没？”虞妈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知道啦妈咪，耳朵都起茧子啦！”虞书欣笑着拥抱父母，语气轻快，试图冲淡离别的伤感。拥抱过后，她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到了人群之后的丁舟杰身上。

她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熟悉又灿烂的笑容，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远行的复杂情绪。“喂，”她在他面前站定，抬手，很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被背包带压得有点歪的T恤领口，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锁骨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傻站着干嘛？真成我的小尾巴，要跟到安检口里面去啊？”

她的调侃依旧，丁舟杰却感到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口袋里，那个被揉得无比坚硬的纸团，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他的大腿皮肤，也灼烧着他仅存的勇气。他该拿出来吗？在这个充斥着离别气息、她即将展翅远飞的地方？一个怯懦的声音在心底疯狂叫嚣：别毁了这一刻！别让她为难！

“丁舟杰？”虞书欣歪着头看他，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忽然凑近了一点，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咦？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跟煮熟了似的！”她伸出手指，作势要碰他滚烫的耳廓。

这一瞬间的亲昵触碰，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丁舟杰。他猛地向后弹开一小步，动作大得有些狼狈，仿佛被她的指尖烫伤。巨大的惊慌瞬间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插在裤兜里的手攥得更紧，隔着布料，死死捏住了那个小小的、坚硬的纸团。指尖用力到发痛，仿佛要将它彻底碾碎。

“没…没什么！”他声音干涩发紧，几乎变了调，眼神慌乱地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投向远处巨大的落地窗，那架银灰色的飞机正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热的…机场空调…不太足。”

广播再次响起，冰冷地催促着飞往巴黎戴高乐机场的乘客尽快登机。虞书欣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她回头看了一眼焦急的父母和长长的安检队伍，又转回头看向丁舟杰。那一刻，她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快得让人抓不住，像是探究，又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行吧，”她最终只是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明亮，却似乎带上了一点丁舟杰看不懂的意味，像是被水洇湿的彩虹，带着点朦胧的失落。她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短暂而用力的拥抱。她的发梢蹭过他的下颌，带来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转瞬即逝。“那我走啦，‘小尾巴’！”她松开他，语气轻松，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拉起自己的行李箱，汇入安检的人流。

丁舟杰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抽空灵魂的雕塑。口袋里的纸团硌得他生疼。他看着那个穿着白T恤、束着马尾的纤细身影，毫不犹豫地走向安检门，一次也没有回头。背影挺直，步伐轻快，像一只挣脱了所有牵绊的白鸟，义无反顾地飞向属于她的广阔天空。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那架银灰色的客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挣脱地心引力，昂首冲向被阳光漂洗得发白的、广阔无垠的蓝天。越来越小，最终化作视野尽头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光点，彻底消失。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