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书欣被手机铃声惊醒时,窗外才蒙蒙亮。她摸索着按下接听键,导演陈凯熟悉的大嗓门立刻冲了出来。
"书欣啊!可算联系上你了!这两天你玩失踪可把Amy急疯了!"
虞书欣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陈导...抱歉,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理解理解。"陈凯的声音突然压低,"听说你在农村体验生活?正好,我有个本子想找你——乡村题材文艺片,讲一个城市女孩回乡照顾阿尔茨海默症祖父的故事。"
虞书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我...现在不太确定接下来的档期。"
"别急着拒绝,"陈凯急切地说,"这角色非你莫属。投资方是欧洲电影公司,冲奖配置。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转型吗?"
虞书欣沉默了。转型——这个词她和林远讨论过无数次。林远总说她的演技不该浪费在那些商业偶像剧里,而她总是笑着反问:"那观众喜欢怎么办?"
"剧本能先发我看看吗?"她最终问道。
"当然!今天就让助理发你邮箱。"陈凯顿了顿,"对了,你在哪个农村?如果需要提前体验生活,剧组可以安排。"
虞书欣望向窗外,晨光中张凌赫已经在菜园里忙碌,他的动作稳健而从容,像是一首无声的诗。
"我先自己看看,需要再联系您。"她匆匆挂断电话。
早餐时,虞书欣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粥。张凌赫看了她一眼:"有事?"
"嗯?哦...没什么,工作上的事。"她放下筷子,"导演找我拍戏,乡村题材的。"
张凌赫点点头:"好事。"
"我不知道..."虞书欣托着下巴,"我从来没演过这类角色。观众喜欢看我演甜宠剧,制作方也喜欢——风险小回报高。"
"你喜欢演什么?"张凌赫突然问。
虞书欣愣住了。这个简单的问题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击着她锁起来的心门。多久没人问过她这个了?Amy只会分析数据,团队只关心流量,粉丝们则早已认定她该是什么样子。
"我..."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演能让人记住的角色。不是漂亮的脸蛋和衣服,而是...能触动人心的故事。"
张凌赫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平静的湖水:"那就演。"
"哪有那么简单..."虞书欣苦笑,"整个团队要养活,合约要履行,观众期待要满足..."
"但最终站在镜头前的是你自己。"张凌赫站起身收拾碗筷,"今晚村里有丰收祭,要去看看吗?也许对你的角色有帮助。"
虞书欣惊讶地抬头:"丰收祭?"
"嗯,一年一度的传统庆典,感谢土地馈赠。"张凌赫解释道,"很热闹。"
黄昏时分,虞书欣跟着张凌赫向村中心走去。沿途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村民们穿着传统服饰,脸上洋溢着喜悦。孩子们手持风车跑来跑去,笑声在空气中荡漾。
"张研究员来啦!"一位白发老人热情地招呼,"这位就是你表妹吧?一起过来喝杯茶!"
张凌赫微笑着接过茶杯,虞书欣也被塞了一杯香气扑鼻的花茶。她小心啜饮,甜中带苦的滋味在舌尖绽放。
"这是什么茶?好特别。"
"野菊花加蜂蜜,祖传配方。"老人骄傲地说,"城里喝不到吧?"
虞书欣摇头,真心实意地赞叹:"从来没喝过这么好的茶。"
村中心的空地上搭起了简易舞台,几位老人正在调试传统乐器。周围摆满了各家各户带来的农产品——金黄的玉米、饱满的南瓜、红艳的辣椒串,还有各式各样的手工点心。
"这些都是祭品,"张凌赫低声解释,"祭典后会分给大家享用。"
一阵鼓声响起,人群自动围成圆圈。身着彩衣的舞者鱼贯入场,手持稻穗翩翩起舞。动作虽不专业,却充满质朴的生命力。虞书欣看得入迷,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轻摇摆。
"想去试试吗?"张凌赫问。
虞书欣连忙摇头:"我可不会..."
"没关系,跟着做就好。"张凌赫已经拉着她走进舞圈。
起初虞书欣笨拙地模仿着身边人的动作,几次踩到自己的脚。但随着音乐流淌,她逐渐放松下来,让身体本能地跟随节奏。旋转时,她的裙摆如花瓣般绽开,引来周围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舞毕,虞书欣气喘吁吁地回到原位,脸颊因运动而泛红:"太好玩了!比舞蹈课有趣多了!"
张凌赫递给她一杯清凉的米酒:"尝尝这个。"
虞书欣一饮而尽,甜辣的液体滑下喉咙,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哇,好烈!"
"慢点喝,"张凌赫轻笑,"后劲很大。"
祭典进入高潮,村长开始讲述村庄历史,展示一些老照片和文物。虞书欣礼貌地看着,直到一张泛黄的集体照被举起。
"这是六十年前的丰收祭,那时候..."
村长的话突然变得遥远。虞书欣的视线死死钉在照片一角——那个站在边缘的年轻人,眉眼间熟悉的笑意,还有左颊那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林远?
不,不可能。时间对不上。但那相似度让她心脏紧缩,呼吸变得困难。
"...那时候的庄稼收成比现在还好..."村长的声音忽远忽近。
照片中的青年微微侧头的样子,和林远那张她最爱的照片一模一样。那个他们初遇的夏天,林远在校园樱花树下也是这样侧头微笑...
"虞书欣?"张凌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脸色很差。"
"我...我需要空气。"她猛地站起来,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快步离开人群。
虞书欣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直到肺里火烧般疼痛才停下。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稻田边缘,月光如水般倾泻在金黄的稻穗上。夜风拂过,带来沙沙的响声,像是大地在低语。
林远已经离开三年了。白血病确诊到去世,只有短短四个月。那四个月里,她从剧组请假,日夜守在医院,看着那个总是笑容满面的阳光男孩一点点被病魔吞噬。
最后时刻,林远握着她的手说:"别哭,小欣。你要继续闪耀,连我的份一起。"
葬礼后,她回到片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演着甜美的角色。没人知道每个夜晚她如何蜷缩在床上无声哭泣,如何在镜头前微笑时内心一片荒芜。
"原来你在这里。"
张凌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虞书欣没有回头,只是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他在她身边坐下,没有问"怎么了",也没有说"别哭了",只是静静地陪她看着月光下的稻田。远处祭典的音乐和欢笑声隐约可闻,更显得此处的宁静。
"他叫林远。"不知过了多久,虞书欣突然开口,"我大学同学,后来成了我的...最重要的人。"
张凌赫依然沉默,但他的存在像一块稳固的岩石,让她有继续的勇气。
"三年前走的。白血病。"她深吸一口气,"刚才那张老照片上的人,和他像得可怕..."
"痛苦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张凌赫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但你会学会与之共处。"
虞书欣转向他,月光下张凌赫的侧脸棱角分明,眼神深邃如星空:"你怎么知道?"
"观察。"他简短地回答,"你的失眠、噩梦、突然的情绪波动...都是创伤后应激反应的表现。"
虞书欣苦笑:"所以我这么明显?"
"对我而言,是的。"张凌赫轻轻摘下一颗稻穗,放在她手心,"这是我的专业领域之一——农业心理学。研究人与土地的关系如何影响心理健康。"
虞书欣摩挲着稻穗粗糙的表面:"所以你一开始就看出我的问题?"
"只是猜测。"张凌赫诚实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痛,形式不同而已。"
夜风再次拂过,虞书欣不自觉地颤抖。张凌赫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衣服上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
"我进入娱乐圈,其实是因为林远。"虞书欣突然说,"他是戏剧社的,总说我该试试表演。第一次上台,我紧张得忘词,他在台下做鬼脸逗我笑..."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但奇怪的是,这一次除了疼痛,还有一丝温暖。她记起林远如何熬夜陪她对台词,如何在首映式后兴奋地抱着她转圈,如何在她获得第一个奖项时比自己得奖还开心...
"他一定为你骄傲。"张凌赫说。
虞书欣惊讶地看着他,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她一直在努力,希望天上的林远能看到,能骄傲。
"谢谢。"她轻声说,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不再苦涩。
回程路上,虞书欣的脚步轻快了许多。祭典已近尾声,村民们三三两两地回家。一个小孩跑过她身边,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对不起,仙女姐姐!"小孩抬头,认出她后眼睛一亮。
虞书欣蹲下身,平视着孩子:"没关系。你叫什么名字?"
"小满!"孩子骄傲地宣布,"因为我出生在谷雨节气!"
"真是个好名字。"虞书欣由衷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这是她之前随手放在兜里的,"给小满的礼物。"
孩子欢呼着跑开了。虞书欣站起身,发现张凌赫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张凌赫摇头,"只是觉得你和小孩子相处得很好。"
虞书欣笑了:"我喜欢孩子。他们简单直接,不会伪装。"她顿了顿,"其实...我大学学的是幼教。演戏纯属意外。"
这个鲜为人知的事实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居然主动向张凌赫透露了这么多私人信息。
回到小院,虞书欣毫无睡意。她坐在门廊的摇椅上,仰望满天繁星。张凌赫端来两杯热茶,在她身边坐下。
"我决定接那部电影。"虞书欣突然宣布,"陈导说的对,是时候尝试不同的角色了。"
张凌赫举杯:"敬新开始。"
虞书欣与他轻轻碰杯,茶水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却让心中的某个决定越发清晰——也许,是时候真正面对过去,继续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