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暖隧道里的黑暗浓稠得几乎能触摸到。虞书欣紧握着张凌赫的手,生怕在这迷宫般的通道中失去唯一的依靠。她的另一只手按着口袋——林小曼的日记和那些文件还在,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证据。
"前面有光。"张凌赫低声说,声音在狭窄的隧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果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微弱的白色光点。随着他们靠近,光点逐渐扩大,最终变成了一个出口——铁丝网覆盖的通风口,外面是校园最北端的一片灌木丛。
张凌赫小心地推开铁丝网,先爬出去,然后转身帮助虞书欣。当两人终于站在阳光下时,虞书欣的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张凌赫迅速扶住她,手臂稳稳地环住她的肩膀。
"没事了,我们出来了。"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
虞书欣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眼镜不知何时丢失了,没了镜片的阻隔,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清澈而深邃。她注意到他的睫毛意外地长,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你的眼镜..."
"不重要。"张凌赫简短地说,目光却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避开主路,沿着小径走向物理系实验楼。这个时间大多数学生都在上课,楼里几乎空无一人。张凌赫带着虞书欣来到顶楼一间不起眼的储藏室,输入密码锁的数字,门应声而开。
"我的秘密工作室。"他略显尴尬地解释,"平时做私人项目用。"
房间不大,但整洁有序。一面墙是电子设备和工作台,另一面是简易的生活区——一张小床,迷你冰箱,甚至还有一个微波炉。虞书欣挑了挑眉,张凌赫耳根微微发红。
"有时候实验到很晚...就在这里凑合一下。"
虞书欣没有追问,她太累了。身体一碰到那张小床,所有的疲惫仿佛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模糊地感觉到张凌赫给她盖了条毯子,然后就是深沉无梦的睡眠。
醒来时,窗外已是黄昏。房间里飘着咖啡的香气,张凌赫背对着她坐在工作台前,正专注地翻阅林小曼的日记。他的背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孤独,却又莫名地让人安心。
虞书欣轻轻起身,脚步声还是惊动了他。张凌赫转过身,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虞书欣在他身边坐下,肩膀不经意地碰触到他的手臂,"发现什么了吗?"
张凌赫推了推临时找来的备用眼镜——镜框太大,显得有点滑稽:"林小曼的日记证实了我们的猜测。周峻纬确实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扩大了实验范围,试图植入虚构记忆。但更重要的是..."
他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日期是林小曼失踪前一天:
"今天终于确定了,Z不仅在做记忆擦除,还在尝试记忆移植。他不知从哪里获取了一些陌生人的记忆片段,试图植入志愿者大脑。这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我在那些记忆碎片中看到了自己——一些我根本不记得做过的事。明天文化节闭幕式后,我会公开一切。希望李教授和D主任能支持我..."
"D主任?"虞书欣皱眉。
"我祖父。"张凌赫的声音低沉,"他当时是物理系主任,姓杜。"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虞书欣小心地观察张凌赫的侧脸——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你之前不知道他参与了这个项目?"
张凌赫摇头:"祖父很少谈工作。但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喝醉了,说什么'科学需要牺牲','有些真相必须被掩埋'..."他苦笑一声,"我当时以为只是醉话。"
虞书欣不自觉地握住他的手:"这不代表他赞同周峻纬的做法。"
"但也没阻止。"张凌赫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没有抽回,"家族荣誉高于一切,这是杜家的信条。"
虞书欣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张凌赫时的印象——高冷疏离,像一座无法接近的冰山。现在她明白了,那不过是一个从小被教导要隐藏情感的男孩的保护壳。
"我懂那种感觉。"她轻声说,"我十二岁那年,亲眼目睹最好的朋友从楼梯上摔下来,当场昏迷。但事后我怎么也想不起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医生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选择性失忆..."
张凌赫转向她,眼神专注。虞书欣很少谈起这段往事,此刻却觉得自然地流淌而出:
"朋友后来康复了,但那段记忆始终空白。我总在想,如果我能记得更清楚些,或许能帮上更多忙...这大概也是我对林小曼案子这么执着的原因。"
"所以我们是两个被记忆困扰的人。"张凌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度,"你想找回失去的,我想面对被隐瞒的。"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某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虞书欣突然意识到他们的手还交握在一起,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饿了吗?"张凌赫突然问,像是要转移这过于亲密的气氛,"我只有泡面和速冻水饺。"
"水饺听起来很棒。"虞书欣微笑。
他们用微波炉加热了两袋速冻水饺,坐在工作台前狼吞虎咽。在经历了生死危机后,这种普通的食物尝起来格外美味。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虞书欣边吃边问,"我们有了林小曼的日记,但还不足以证明周峻纬现在的罪行。"
张凌赫调出手机上的一个文件:"我查了周峻纬公司的专利和近期活动。他确实在准备一项大规模'记忆巩固'实验,时间就定在文化节期间。"
"他想对当年的受试者重新'编程'..."
"不仅如此。"张凌赫的表情变得凝重,"他还申请了一项新技术专利,可以在大型集会场合进行'群体记忆干预'——比如校园文化节。"
虞书欣的筷子停在半空:"天啊...他想对全校师生做什么?"
"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专利文件里提到了'集体记忆重塑'和'标准化反应模式'之类的术语。"
虞书欣突然站起来:"文化节!现在几点了?"
"晚上七点二十,怎么了?"
"开幕式是明天上午十点!"虞书欣急切地说,"我们必须阻止他!"
张凌赫按住她激动的手:"冷静。首先,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其次,周峻纬现在一定在全城搜捕我们。"
"那我们就这样躲着?"
"不。"张凌赫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有计划,但需要你配合。"
他打开电脑,调出校园地图:"周峻纬的实验设备主要在两个地方——老图书馆地下室和他的私人实验室。我们需要同时突袭这两个地点,获取确凿证据后报警。"
"同时?但我们只有两个人..."
"所以需要帮手。"张凌赫犹豫了一下,"我联系了校报的黎主编,她答应帮忙,条件是独家报道权。"
虞书欣瞪大眼睛:"黎菲?她可是出了名的泼辣,你确定能信任她?"
"不完全确定。"张凌赫坦言,"但她和周峻纬有过节——她父亲是当年被'处理'的受试者之一。"
这个信息让虞书欣重新评估了局势:"所以计划是?"
"明天文化节开幕式,周峻纬一定会出席。黎菲会制造骚动引开他,我去他的实验室搜集证据,你去老图书馆——你对那里更熟悉。"
虞书欣皱眉:"为什么不是我跟你一起?"
"因为..."张凌赫罕见地语塞,"因为图书馆太危险了,如果周峻纬在那里布置了..."
"张凌赫。"虞书欣打断他,直视他的眼睛,"不要因为今天的事就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弱者。我们是一体的,记得吗?"
张凌赫怔住了,然后嘴角微微上扬:"你说得对。那我们一起行动,先去实验室,再去图书馆。"
"这才像话。"虞书欣满意地点头,然后突然想到什么,"等等,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
"你欠我一个秘密。"虞书欣狡黠地眨眨眼,"在隧道里说的,记得吗?"
张凌赫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他站起身,假装去倒水,背对着她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嘿。"虞书欣走到他身边,轻轻碰触他的手臂,"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我们的友谊。"
友谊这个词说出口的瞬间,虞书欣意识到它多么不足以描述他们之间建立的联系。但更准确的词又是什么呢?她不敢贸然定义。
张凌赫放下水杯,深吸一口气:"我...我从来没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两人同时僵住。张凌赫示意虞书欣躲到工作台后面,自己悄悄走到门前,通过猫眼查看。
"是黎菲。"他松了口气,开门让进一个短发干练的女生。
黎菲一进门就敏锐地注意到房间里的气氛:"我打扰了什么重要时刻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然后尴尬地对视一眼。
黎菲挑了挑眉,直奔主题:"情况有变。周峻纬提前行动了——他刚刚调集了一批设备去老图书馆,还增加了保安。开幕式可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实验今晚就会进行。"
"今晚?"虞书欣惊呼,"但所有准备工作..."
"都是障眼法。"黎菲拿出手机,展示几张模糊的照片,"一小时前,几辆救护车悄悄开进了校园后门。我查了车牌,属于城郊的一家私人疗养院——周氏神经科技旗下的。"
张凌赫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在转移当年的受试者...包括林小曼。"
虞书欣想起李默教授的话——林小曼还活着,但被关在周家的疗养院里。如果周峻纬打算今晚进行大规模实验,那么林小曼和其他受害者将再次面临危险。
"计划提前。"张凌赫迅速收拾必要的装备——笔记本电脑、几个自制的小装置、相机,"我们必须现在就行动。"
黎菲点点头:"我已经安排了两个摄影记者在图书馆附近待命,他们会记录一切。但我们需要更多证据,最好是周峻纬亲口承认罪行的录音。"
"交给我。"虞书欣突然说,"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两个小时后,夜色已深。校园因即将到来的文化节而灯火通明,但老图书馆周围却异常安静,仿佛被刻意隔离。虞书欣和张凌赫躲在灌木丛中,观察着图书馆的动静。
正如黎菲所说,保安明显增加了,而且都是陌生面孔,眼神呆滞,动作机械——典型的被"干预"过的表现。
"准备好了吗?"张凌赫低声问。他递给虞书欣一个微型耳机,"保持通讯畅通。"
虞书欣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她穿着从黎菲那里借来的衣服——白色实验袍和假ID,伪装成周氏科技的员工。
"记住,一旦拿到证据立刻撤退。"张凌赫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担忧,"不要冒险。"
"你也是。"虞书欣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快速的拥抱,"小心。"
没等张凌赫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身走向图书馆后门。计划很简单:虞书欣假装是来送"实验样本"的技术员,引开部分守卫;张凌赫则趁机从通风管道潜入,安装监听设备和摄像头。
虞书欣的心跳如鼓,但步伐坚定。后门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保安,她亮出假ID:"技术部的,送最后的脑波样本。"
保安机械地扫描ID,然后放行。虞书欣暗自松了口气,第一步成功了。
耳机里传来张凌赫的声音:"我已就位。周峻纬在地下室,有至少六个受试者,状态都不太清醒。"
虞书欣悄悄向地下室移动。越往下走,空气越冷,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金属味。地下室的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处于一种恍惚状态,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
她正犹豫如何通过,耳机里张凌赫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进来,守卫被临时调走了。"
虞书欣溜进地下室,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部一阵绞痛——六张医疗床排列在中央,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中年人,头上连着电极和监测设备。他们眼神空洞,有的在低声呓语,有的则完全静止得像人偶。
最靠近她的那张床上,是一个瘦弱的女性,灰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面容憔悴但依稀能辨认出年轻时的美丽——是林小曼。三十年的囚禁和"治疗"已经几乎抹去了她所有的生气,但那双眼睛在看到虞书欣的瞬间,闪过一丝微弱的清明。
"救...救..."林小曼的嘴唇颤抖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虞书欣强忍泪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我们会帮你。"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主门开了。虞书欣迅速躲到一台设备后面,看着周峻纬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助手。
"开始准备最后的校准。"周峻纬命令道,声音里带着病态的兴奋,"今晚,我们将纠正三十年前的错误。"
助手们忙碌起来,调整设备,给受试者注射某种药物。虞书欣悄悄打开藏在衣领下的微型摄像机,记录这一切。
"你知道吗,林小曼,"周峻纬走到第一张床边,俯视着曾经的恋人,"当年如果你不那么固执,现在站在这里的应该是我们两个人,共同享受成功的荣耀。"
林小曼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愤怒,但药物的作用让她无法反抗。
"记忆操控只是开始。"周峻纬继续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正的突破是记忆移植——将一个人的记忆和经验完全转移到另一个大脑中。想象一下,天才的头脑可以永生,而普通人的身体只是容器..."
虞书欣听得毛骨悚然。周峻纬的疯狂远超她的想象。
"今晚,我们将完成最后的测试。明天文化节上,全校师生将成为第一批'标准化记忆'的接受者。一个没有质疑,没有反抗的完美校园..."
突然,周峻纬的手机响了。他皱眉接听,表情逐渐变得狰狞:"什么?确定是他?...立刻搜遍整个校园!绝不能让他破坏今晚的实验!"
挂断电话,他转向助手:"张凌赫闯入了我的办公室。加强安保,实验提前开始!"
虞书欣的心一沉。张凌赫被发现了!她必须警告他,但任何通讯都可能暴露她的位置。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周峻纬突然转向她藏身的方向:"谁在那里?"
虞书欣屏住呼吸,但为时已晚。周峻纬大步走来,一把将她从设备后拽出。
"虞书欣。"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我应该猜到的。看来你和张凌赫比我想象的更有能耐。"
他粗暴地扯下她的耳机,扔在地上踩碎:"可惜,你们的反抗到此为止了。"
虞书欣被拖到房间中央,强行按在一张空着的医疗床上。助手迅速绑住她的手脚,准备电极和注射器。
"你将是完美的第七号受试者。"周峻纬在她耳边低语,"年轻,聪明,可塑性极强。经过今晚,你会忘记一切关于张凌赫和林小曼的事,成为我最忠实的助手。"
虞书欣奋力挣扎,但毫无用处。冰凉的酒精棉擦过她的太阳穴,电极贴了上来。她看到周峻纬走向主控制台,启动设备。机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声,越来越响。
"别担心,不会太痛苦。"周峻纬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你醒来,将迎来全新的人生。"
虞书欣绝望地闭上眼睛。在最后的清醒时刻,她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家人,不是朋友,而是张凌赫那双藏在镜片后、总是安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如果这就是终点,她最后悔的,是没有听完那个他承诺要告诉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