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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击着盥洗池的白瓷内壁。赵沙离双手撑在池沿,低着头,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紫色发梢不断滴落。他盯着水流,眼神却有些失焦。
脑海里反复闪过几个画面:食堂里白瑨林被砸中后脑、额头磕桌后瞬间绷紧的沉默肩背;美术课后他跪在地上,沾满蓝色颜料的手死死攥着被毁掉的画稿时那紧绷如岩石的下颌线;还有……今天清晨,他推开教室门时,眼角余光瞥到的、白瑨林从门框上取下某样东西时那快如闪电却又异常稳定的手部动作。虽然没看清具体是什么,但那瞬间白瑨林身上散发出的、如同被激怒的猛兽般的冰冷气息,让赵沙离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胃里那股翻搅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发酵,变成一种沉甸甸的、让他烦躁又无措的异物感。他厌恶这种失控,厌恶那个叫白瑨林的“幽灵”轻易就能搅乱他世界的秩序。他本该是无所顾忌的赵沙离。
可是……那双在颜料污渍和碎裂镜片后依旧沉静得可怕的深蓝眼睛,那挺直的、仿佛能扛住任何重压的脊背……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还有清晨那转瞬即逝的冰冷戾气,让他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他猛地直起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指骨传来的痛楚清晰,却无法驱散心底那股莫名的滞涩感。他抬起头,镜中少年的眼神依旧桀骜,眉宇间却盘踞着一层驱不散的阴翳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
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该死的、无所适从的状态。
脚步在清晨薄雾弥漫的校园里游荡,鬼使神差地拐向了教学楼。空旷的走廊只有清洁工拖地的声音回响。高二(3)班的后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教室里空无一人,清晨的阳光斜射进来,在课桌上投下长长的光影。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桌椅,最终,精准地钉在靠近后门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
那张课桌异常干净,或者说,空荡得刺眼。桌面上只有几本摆放整齐但边角磨损严重的旧教科书。桌肚里空空如也。整个位置透着一股被刻意抹去存在感的冰冷。
赵沙离的视线在那张课桌上停留了很久。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胸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突兀地、带着点自我证明般的冲动跳了出来。
他没有犹豫,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他没有回宿舍,径直走向校门口那家刚开门、飘着香甜气息的面包店。
推开玻璃门,温暖的光线和香甜的气息包裹了他。货架上摆满了新鲜的面包、三明治和糕点。服务员微笑:“同学,早上好。”
赵沙离的目光快速扫过货架,最终落在那些最基础、最顶饿的切片吐司和盒装纯牛奶上。他走过去,抓起两袋吐司、几盒牛奶,又瞥见旁边独立包装的肉松面包,顺手拿了两个。没有看价格,直接放到柜台。
“就这些?”收银员扫码。
“嗯。”赵沙离递过零钱。
“好的,一共四十二块五。需要袋子吗?”
“不用。”赵沙离接过东西,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
重新回到高二(3)班教室,依旧空无一人。清晨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他走到那张角落的课桌前,脚步顿住。
看着手里装着面包牛奶的塑料袋,赵沙离第一次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别扭。他赵沙离,什么时候干过这种偷偷摸摸、像是示弱的事情?这简直是对他“恶名”的侮辱。他甚至能想象跟班们知道后的哄笑。
一股强烈的烦躁涌上,让他想把东西直接扔进垃圾桶。
然而,白瑨林跪在地上攥着被毁画稿时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清晨那转瞬即逝的冰冷戾气,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无声的重量,瞬间压过了他那点可笑的自尊。
“……艹。”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像是在驱散某种情绪。他不再迟疑,动作快而有力,一把拉开那张课桌的抽屉——里面只有一层薄灰。他迅速将塑料袋塞进去,然后用力将抽屉推回原位,“哐”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教室格外清晰。
做完这一切,他像摆脱了什么麻烦,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仓促。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带着一种陌生的、连自己都懒得分辨的悸动。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做出“反常”举动的地方。
白瑨林是踩着早自习铃声走进教室的。旧校服,低着头,脚步无声。额角的旧疤被碎发遮掩。他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走到角落的座位,拉开椅子坐下。动作间,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过门框、地面、自己的桌椅——没有新的“装置”,没有明显的陷阱。
他伸手去拉课桌抽屉,指尖却碰到了异样的触感——一个塑料袋?
白瑨林的动作瞬间凝固。他低下头,看向抽屉深处。
一个白色半透明塑料袋静静躺在那里。里面是:两袋切片吐司,几盒纯牛奶,两个独立包装的肉松面包。
白瑨林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镜片后的深蓝眼眸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极致的震惊和警惕,如同平静冰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幻觉?陷阱?新的羞辱方式?
恐惧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食堂被砸的闷响,美术课的“意外”,门框上的美工刀片……记忆碎片带着冰冷的触感袭来。他像触碰到捕兽夹的野兽,猛地将手从抽屉里抽出,动作迅捷而充满防备。他挺直背脊,双手在桌下悄然握紧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目光死死锁定在桌面上摊开的破旧英语书上,字母在碎裂的镜片后扭曲变形。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周围的空气,捕捉任何一丝异样的目光或声响。
是谁?目的是什么?是昨天的“投毒”未遂(门框刀片)后,换了一种更隐蔽、更“温和”的方式?想看他放松警惕后吃下可能被做过手脚的食物?
整个早自习,白瑨林都维持着一种外松内紧的姿态。身体看似放松地坐着,肌肉却绷紧如弦。抽屉里那袋东西像一个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目光,只有惯常的漠然。但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未知的善意,往往比已知的恶意更危险,因为它披着迷惑的外衣。
直到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尖锐响起,教室里瞬间爆发出嘈杂的喧闹。白瑨林像一头等待时机的猎豹,在混乱升腾到顶点的瞬间,猛地弯腰,用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动作,一把将塑料袋从抽屉里拽出,闪电般塞进自己那个同样磨损严重的旧书包里!拉链“唰”地一声拉紧。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
他紧紧抱着书包,仿佛抱着一个危险的秘密,又像守护着唯一的战利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他不敢停留,在铃声余音未落时,便猛地起身,低着头,抱着书包,像一道融入背景的影子,迅捷而无声地穿过喧闹的人群,冲出教室,直奔教学楼后面那片人迹罕至的废弃自行车棚深处。
自行车棚里堆满了蒙尘的废弃单车,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阳光透过棚顶的破洞,投下几道光柱,灰尘在光里飞舞。
白瑨林躲在一个由破旧车架形成的阴暗夹角里,确认四周绝对无人。他这才拉开书包拉链,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白色塑料袋。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极其仔细地检查:袋子是普通的便利店购物袋,没有标记,没有字迹。里面的食物包装完好,生产日期……他拿起一盒牛奶,凑近碎裂的镜片仔细辨认——是昨天的,还没过期。面包也是新鲜的。
他拧着眉,眼神锐利如刀,反复审视着每一件物品的包装封口,寻找任何细微的针孔、破损或重新粘贴的痕迹。肉松面包的塑料包装袋也被他对着光仔细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是……真的食物?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警惕。在这种时刻出现的“善意”,其目的往往比恶意更复杂。或许是投毒者换了策略?或许是某个一时兴起的旁观者,其“善举”随时可能变成新的笑料?或者……是学校某种迟来的、只针对他这个“问题学生”的施舍?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潜在的风险和更多的关注——这是他最不需要的。
胃部因饥饿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提醒着他身体的需求。他看着手里的面包和牛奶,眼神里没有丝毫感激,只有冰冷的权衡和浓重的戒备。吃,可能落入陷阱;不吃,身体会垮,更无法应对随时可能升级的恶意。
最终,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怀疑。他需要能量。他撕开一袋切片吐司的包装,拿出一片,没有立刻吃。他先小心地掰下一小块边缘,放进嘴里,缓慢咀嚼,细细品味,同时全身心地感受着味觉和身体的反应。没有异味,没有刺痛或麻痹感。他又等了足足五分钟,确认没有任何不适,才拿起那片吐司,开始小口而快速地进食,每一口都充分咀嚼,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军事化的效率。
牛奶也是同样的流程:小口试喝,长时间等待,确认安全后才快速喝完半盒。肉松面包被他小心地收了起来,作为储备粮。
整个过程,他脸上没有任何享受食物的表情,只有全然的冷静和评估,仿佛在进行一项危险环境下的生存补给任务。吃完,他仔细地将包装袋和空牛奶盒折叠好,塞回书包最底层。然后,他靠坐在冰冷的墙角,闭上眼,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胃里传来的微弱暖意,是这场无声战役中唯一的战果。那把冰冷的美工刀片,隔着校服内袋的布料,紧贴着他的皮肤,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下流淌。白瑨林依旧沉默地出现在教室角落,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灰的旧校服,依旧避开所有人的目光。额角的旧疤已经淡去,但门框刀片事件后,他进入任何空间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动声色地快速扫描所有入口和高处的隐蔽点,这已成为刻入骨髓的本能。
每天早上,当他拉开课桌抽屉时,那个白色的塑料袋总会准时出现。内容大同小异:新鲜的面包,牛奶,有时会多一个苹果或一包饼干。东西被塞得很深。
白瑨林最初的震惊和警惕,在日复一日的“补给”中,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的困惑和持续的戒备。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排爆专家,每天都会用更隐蔽、更细致的方式检查食物的状态、包装的完整性,确认安全后才在废弃车棚的掩护下快速进食。他从不把食物带回住处,也从不显露任何得到食物的迹象。他把这当成一场必须谨慎对待的生存博弈,那个匿名的给予者,是隐藏在暗处的未知变量X,其动机不明,威胁等级未知。
他尝试过更早来到教室,想抓住那个“幽灵”。但无论他多早,抽屉里总是空空如也,直到某个他无法更早的时间点,食物才会凭空出现。他也曾故意在课间短暂离开,躲在教室后门外的消防栓柜阴影处,通过门缝观察自己的座位,却一无所获。对方似乎对他的行动规律了如指掌,总能完美避开。
这种被暗中观察、精准“投喂”的感觉,并没有让白瑨林感到温暖,反而让他脊背发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穿透人群的喧嚣,牢牢锁定在他身上。这比公开的欺凌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层的、被侵入的不安。门框上的刀片事件,像一道阴影,始终笼罩在这份“匿名善意”之上,让他无法放松警惕。
赵沙离那边,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他依旧和他的跟班们呼啸来去,依旧在球场上张扬肆意,但那些曾经针对白瑨林的、带着恶意的目光和刻意的刁难,却诡异地消失了。食堂里,他不再靠近那个角落;走廊上,即使迎面撞见,他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仿佛白瑨林真的成了一团看不见的空气。这种“无视”,在白瑨林看来,更像是一种更高明的冷暴力,或者……是某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绝不相信赵沙离会突然转性。这种表面的平静,反而让他更加绷紧了神经。
然而,赵沙离的“无视”并不代表霸凌的停止。相反,它似乎以更隐蔽、更群体化的方式在继续。
这天课间,白瑨林从洗手间回来。他的手刚搭上教室后门的门把手,准备推门进去。
就在这一瞬间!
门从里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外推开!速度快得惊人!
白瑨林猝不及防,整个人被门板狠狠撞在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后脑勺也磕了一下,眼前一阵发黑。
“哎呀!不好意思啊‘幽灵’!没看见你在外面!” 马尘心那张带着夸张“歉意”的脸出现在门后,他身后站着郑明凯和另外几个跟班,脸上都挂着看好戏的、毫不掩饰的嘲弄笑容。
白瑨林靠在墙上,胸口被撞得生疼,呼吸有些困难。他低着头,深蓝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
“走路怎么没声音啊?跟个鬼似的!” 郑明凯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补充。
“就是,吓我们一跳!” 另一个跟班附和着。
周围的同学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更多是迅速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没有人说话。
白瑨林缓缓抬起头。碎裂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佩利、金和那几个哄笑的跟班。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在看跳梁小丑般的漠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被撞得生疼的鼻子下方——那里似乎有点湿润,但并没有流血。然后,他挺直了被撞得生疼的脊背,无视挡在门口的几人,迈开步子,准备绕过他们走进教室。
就在他侧身,试图从马尘心和金之间狭窄的缝隙挤过去时,马尘心那粗壮的手臂“不经意”地、极其用力地向外一抡!
手肘的尖端,带着十足的力道,狠狠地、精准地撞在白瑨林脆弱的肋骨上!
“呃!” 白瑨林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弓了下去,脸色瞬间煞白!肋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啊呀!真不好意思!活动下手脚!” 马尘心假惺惺地叫着,脸上却全是恶意的快感。
哄笑声再次响起。
白瑨林弓着身体,一只手死死按着剧痛的肋骨,另一只手撑住旁边的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豆大的汗珠从他苍白的额头渗出。他咬着牙,牙齿几乎要嵌入下唇,硬生生将喉咙里翻涌的痛苦咽了回去。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佩利和金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漠然,而是淬了毒的冰棱,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杀意。
那目光让马尘心和郑明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寒意。
白瑨林没有再试图从他们中间过去。他强忍着剧痛,挺直了腰背(尽管这个动作让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向教室前门。每一步都踏得很稳,仿佛脚下不是地面,而是敌人的脊梁。他推开前门,在全班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沉默地走回自己的角落座位,坐下。整个过程,没有再看马尘心他们一眼。
他拿出书本,摊开在桌面上。碎裂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仿佛刚才那场充满恶意的“意外”从未发生。只有他紧握书本、指节泛白的手,和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泄露着他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赵沙离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将刚才门口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手里把玩着一支笔,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当马尘心那记凶狠的手肘撞在白瑨林肋骨上时,他捏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当白瑨林抬起头,露出那双淬毒般冰冷的蓝眼睛时,赵沙离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猛地窜了上来。他烦躁地将笔扔在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他别开脸,望向窗外,眉头紧紧锁着。
---未完待续--------
作者提醒,泪目快来了,可能是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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