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厢房内只余一盏照冥灯幽幽燃着。
白昭璃将药碗搁在案上,青瓷与木案相触,发出极轻的一声"嗒"。她背对着我整理药箱,灯影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肩线紧绷,手指在药屉间徘徊,分明是心绪难平。
"白姑娘......"我斟酌着开口,"让你担心了,实在抱歉。"
她动作一顿,忽然转身。灯焰"啪"地窜高三分,映得她眼底水光潋滟:"公子姑娘的,听着生分。"银铃在她腕间轻晃,却不如往日清脆,"我幼时有个诨名......"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声掩住了她后半句话。我正要细问,却见她从袖中取出个黛青香囊,针脚细密,上头用银线绣着星斗纹样。
"甘草熏的。"她指尖微颤,"与你常吃的糖......是一个味道,似乎还能有效压抑你体内的腐尸病毒。"
香囊入手的刹那,熟悉的甜香混着药草清苦扑面而来——竟与她袖间发香的气息一模一样。我忽想起这些时日,每每喝药,她总在汤药旁备着甘草糖。
"阿璃。"我鬼使神差唤了声。
灯焰骤然摇曳,她耳尖腾起薄红,却强自镇定地拨弄灯芯:"青鸾那丫头......"银簪在琉璃罩上划出细痕,"她既用窥天镜看过,你该知道......"
"我知道。"我握紧香囊,"正因来处不明,才更珍惜此处相逢。"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案头医书哗啦翻页。她忽然伸手按住飞扬的纸页,袖角掠过我的手背,带着甘草香囊的温度。
指腹摩挲着香囊上的星斗纹路,那细腻的针脚蹭得掌心发痒。
——这算定情信物吧?绝对是吧?!
我强压着疯狂上扬的嘴角,满脑子都是现代那些恋爱漫画的桥段。穿越前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现在居然收到古风美少女亲手缝的香囊......
"咳。"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飘,"那个...阿璃喜欢什么?簪子?胭脂?还是..."话到嘴边突然卡壳——总不能问"你要不要试试巧克力"。
白昭璃正用银簪挑着灯芯,闻言手腕一抖,灯焰"嗤"地爆出个金花:"......不必,只是不想让你再变成这样了而已。"琉璃灯罩映着她泛红的耳尖,"青鸾给你换药时,发现你腰间的...'手机'。"她生涩地吐出这个陌生词汇,"那东西,三日来一直在发光。"
我猛地坐直,扯到伤口又龇牙咧嘴地倒回去。
"等等,手机?"我声音都变了调,"我穿越过来的时候根本没带手机啊?"
白昭璃眉头微蹙,银铃在她腕间轻轻一颤:"可它确实在你贴身衣物里......"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我清楚地记得穿越那天,手机明明放在课桌抽屉里——丧尸爆发时我根本来不及拿。
"能...能给我看看吗?"
她犹豫片刻,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布包。掀开的瞬间,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确实是我的手机,屏保还是穿越前刚换的动漫壁纸。但更诡异的是,手机壳上沾着几滴早已干涸的......血迹。
那不是我熟悉的颜色。
暗红色的血渍中,似乎还混杂着某种青金色的细丝,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血......"
白昭璃的银簪突然"叮"地一声掉在地上。她脸色煞白:"是星陨之血......只有被七星剑认可的人才会......"
窗外狂风大作,照冥灯的青光剧烈摇晃。在明灭的光影中,我隐约看见手机屏幕上闪过一条未读消息——
发件人:未知号码
内容:别相信那个拿灯的女人
我盯着那条短信,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点开。
"怎么了?"白昭璃察觉到我的异样,微微倾身。照冥灯的光映在她脸上,将她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
——别相信那个拿灯的女人。
我下意识将手机翻转,屏幕朝下扣在膝上。这个动作太明显了,阿璃的眉头轻轻一蹙,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地等我开口。
"阿璃,"我深吸一口气,"你刚才说......青鸾告诉你这东西叫'手机'?"
她一怔,随即摇头:"不,青鸾只说发现个会发光的古怪物件。"银簪在灯芯上轻轻一挑,"是我......在窥天镜的残影里见过类似的画面。"
这个回答让我心头一松。果然,青鸾那丫头还在装傻充愣。
我翻转手机,将那条短信展示给她:"但这条信息,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
白昭璃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她的表情很平静,但照冥灯的火焰却突然拔高,青白色的火舌几乎舔到琉璃灯罩。
"三天前......"她轻声重复着发送时间,"那时你应该刚中毒昏迷。"
"更奇怪的是,"我苦笑,"我穿越时根本没带手机,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白昭璃突然伸手按住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赵黎峻,你信我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就记住,"她直视我的眼睛,灯焰在她瞳孔中跳动,"无论发信者是谁,他选择用这种方式离间,正说明——"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我们同时转头,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掠过。白昭璃的银簪瞬间脱手,钉在窗棂上嗡嗡震颤,而那道黑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说明他不敢正面现身。"她收回手,语气冷冽。
我低头看向手机,发现那条信息竟在自己消失,屏幕上只余一片空白。
但最后消失的瞬间,我分明看到发件人号码的末尾——
是一串熟悉的星图坐标。
夜风掠过窗棂,烛火摇曳间,我终于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阿璃,我昏迷这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昭璃整理药箱的手指微微一顿。银铃在她腕间轻晃,却反常地没有发出声响。
"第一日,"她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你心口渗出的血是青金色。"
我下意识抚上胸前伤口。那里缠着素白纱布,隐约还能摸到草药的粗糙质感。
"漕帮大夫说你莫名中了'牵机'。"她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蓝,"此毒会让人在梦中重温最痛苦的记忆。"
我心头猛地一跳——难怪昏迷时总梦见丧尸围城的那天。
"你一直在喊'快跑'。"白昭璃突然抬眼看我,灯焰在她眸中晃动,"还说了些......听不懂的话。"
"什么话?"
"'疫苗'、'血清'......"她蹙眉回忆,"还有'不要咬我同桌'。"
我喉头发紧。这些现代词汇从她口中说出,有种荒诞的割裂感。
"第二日,"她继续道,银针在指间翻转,"你发了高热。"
照冥灯的光忽然暗了几分,仿佛不忍照亮这段回忆。
"青鸾用窥天镜照你命格,发现......"她顿了顿,"你的魂魄与肉身并不完全相融,因此发现你不来自这个时代。"
我心头一震。难怪总觉得这具身体偶尔不听使唤——
"第三日。"白昭璃突然攥紧银针,"你心口突然浮现七星纹路。"
她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张桑皮纸。纸上拓印着诡异的图案:七枚星子串联成刃,正与我胸前的疤痕一模一样。
夜风渐缓,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我捏着那张拓印七星纹的桑皮纸,突然轻笑出声:"所以这三天,阿璃不仅当了我的主治大夫......"
白昭璃正低头收拾银针,闻言指尖一颤,针尖在烛火下闪过一道细亮的光。
"还兼职了床头记事官?"我故意拖长声调,"连我说梦话都要记下来......"
照冥灯"嗤"地窜高半寸,映得她耳尖通红。她猛地合上药箱,银铃在腕间叮咚乱响:"胡说什么!是青鸾那丫头非要——"
"非要一字不差地记下我喊'同桌别咬我'?"我撑起身子凑近,"还是非要记下我念叨'手机充电器插头是Type-C接口'?"
"赵黎峻!"
她羞恼地瞪我一眼,却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发间银簪微斜,衣领沾着药渍,哪还有半点初见时清冷仙子的模样。分明就是个守了三天病榻,累到忘记仪态的普通姑娘。
我忽然正色:"谢谢你。"
这三个字太轻,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但她收拾药箱的手却停了下来。
"若没有你守着......"我指了指胸前伤口,"我可能已经凉透了。"
白昭璃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个素帕包裹的东西。揭开一看,是块被压扁的甘草糖。
"第三日寅时,"她垂着眼睫,"你高热不退。"素帕上的绣纹已被攥得变形,"漕帮大夫说......若天亮前汗出不来......"
余音化作一声银铃轻响。我这才发现,她腕间的铃铛内侧有道新鲜裂痕——像是被人死死握过。
月光漫过窗棂,将我们之间的药箱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在令人安心的沉默中,我忽然想起现代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
原来跨越千年,守候的声音依旧是——
"嘀嗒"。
"嘀嗒"。
灯芯燃尽时轻微的爆裂声。
[第十五回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