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运列车的嘶鸣割裂西伯利亚的夜空。
季然趴在车厢边缘,指尖死死抠住结冰的铁板。伏尔加河墨黑的冰水里,安德烈银白的发梢像一簇将熄的火焰,在碎冰间沉浮。
“抓住他!”追兵的强光手电扫过河面,“要活的!”
子弹击碎安德烈身侧的薄冰,鲜红的血雾在墨色河水中绽开。季然看见他仰头的瞬间,嘴唇无声开合——是俄语的“三”。
三百。
季然突然扯开衣领,用锉刀狠狠刺向锁骨下方。刀尖挑开皮肉的闷响被枪声掩盖,鲜血顺着“300”的刻痕涌出,温热粘稠地漫过婚戒。
“疯了吗!”追兵拽着他头发往后拖,“为个俄国佬...”
锉刀从季然手中滑落,刀柄的金属光泽映出他诡异的微笑。追兵不知道,皮下三毫米处埋着微型存储卡,此刻正浸泡在他的热血里——那里有母亲买通疗养院的所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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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第六医院的束缚带比记忆里更紧。
季然盯着天花板的霉斑,任护士往静脉推注药剂。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母亲俯身替他擦拭锁骨伤口:“乖,电击前要清创。”
酒精棉按在自残刻痕的瞬间,季然猛地抽搐——安德烈跳河前染血的唇角,与此刻消毒水的刺痛重叠。
“那个俄罗斯人死了。”母亲将平板举到他眼前,“今早伏尔加河捞起的尸体,银发,右手无名指有戒痕。”
监控视频晃动得厉害:肿胀的苍白手腕从裹尸袋滑落,无名指根部的环状疤痕清晰可见。季然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他婚礼前夜赌气扯掉婚戒留下的伤!
“不...”他嘶吼着挣动束缚带,旧电击疤痕在摩擦中渗血,“你们伪造...”
电极贴片贴上太阳穴,青柠味混着焦糊味弥漫。医生将电流强度旋钮转到红色区域:“开始记忆覆盖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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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光如雪崩吞没视野。
季然在剧痛中坠入梦境:十七岁的安德烈举着萤火虫瓶站在树屋下,银发沾着槐花瓣:“季然同志,要私奔吗?”
现实与幻象在电流中绞缠。他看见安德烈在伏尔加河底睁开冰蓝的瞳孔,看见婚戒沉入淤泥时闪过的微光,最后定格在母亲平板上的尸体右手——等等!
季然突然在电击床上弓起身。
那具尸体右手虎口...没有长期握笔的茧!
“停...停下!”他咳着血沫嘶喊,“那不是安德烈!”
母亲掐住他下巴:“重要吗?”她点开新视频——莫斯科大学公告栏贴着讣告:「美术系安德烈·伊万诺夫于1月15日溺亡」,学生自发献祭的向日葵在雪地里凋零。
“现在全莫斯科都知道他死了。”母亲擦掉他眼角的生理性泪水,“你很快也会‘相信’。”
加强型电流贯穿全身时,季然听见记忆碎裂的声响。像婚礼那夜他们摔碎的香槟杯,晶莹的碎片扎进血肉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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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季然再次醒来,窗外正在下雪。
护士微笑着递来蓝莓酱面包:“今天感觉怎么样?”
季然茫然地眨眼:“什么怎么样?”
“您昏迷时一直喊‘安德烈’。”护士在病历上记录,“是您养的狗吗?”
季然盯着她胸牌上反光的金属面,恍惚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锁骨下的伤口已经结痂,凸起的疤痕组成陌生数字:300。
“我不知道...”他头痛欲裂,“好像是个...地名?”
护士满意地合上病历本。季然没看见夹页里的治疗记录:
"1.18 记忆覆盖第三阶段完成
患者已清除“安德烈”相关记忆链
残余反应:对数字300有生理性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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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的暴雪夜,流浪汉在废弃车厢发现昏迷的男人。
银发被血污黏连成毡,右手虎口结着厚厚的血痂——那是用锉刀反复刻划婚戒痕迹留下的伤。破棉袄里掉出半张浸血的报纸,讣告栏印着季然黑白照片:
中国建筑师季然于1月20日病逝
“真可怜...”流浪汉扯下报纸点火取暖。火光跃动间,“讣告”底部极小的一行俄文被火焰吞没:
"寻人启事:提供季然下落者酬金三百万卢布"
车厢外,电视台正在播报:“今日伏尔加河打捞起第38具无名尸,右手无名指有...”
安德烈在火光中蜷缩起来,冻伤的左手无意识地在车厢地板上刻划。
刀尖刮出的木屑在火光中飞舞,像他们初吻那夜的槐花雨。
他刻了299道划痕
最后一道刻在自己颈动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