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混着甜腻的血腥气钻进鼻子,我猛地呛咳起来,后脑勺撞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狭窄的空间挤得肋骨生疼,机械触须在手腕上疯狂抽搐,蓝光亮得刺眼——这是警报信号。
“咳咳……小七?还活着就吱一声。”前面传来三姐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战术手电的光柱在黑暗里晃了晃,照亮她沾满绿色粘液的侧脸,左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
管道突然剧烈震颤,哗啦啦往下掉锈渣。后面传来老四的痛骂:“操!卡着动不了了——这他妈什么鬼地方!”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血的味道。低头就着触须的蓝光一看,锁骨下方蜿蜒的血管全都变成惨绿色,像是有无数小虫子在皮肤下游动。培养液还在往身体里钻,机械触须的根部正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蓝光和绿液的交界处爆出细小的火星。
“都别乱动!”我吼道,伸手想去够三姐,指尖刚碰到她的靴子,管道又是一阵猛颤。这次更凶,整段金属管都在呻吟,猎犬撞破入口的声响顺着管道传过来,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太阳穴上。
“得赶紧爬!”三姐拽住我的手腕往前面拖,她的掌心烫得出奇,“这破管道撑不了多久!”
“往哪爬?”老四在后面嘶吼,听动静是勉强把自己从塌陷的碎石里弄出来了,“两边都是死路!”
战术手电的光扫过前方,我倒抽一口冷气。这是个Y型岔路口,左边管道锈得更厉害,铁皮像纸一样翘起;右边稍显完好,但直径窄了一半,只能匍匐前进。最要命的是犬类特有的低沉嗅闻声就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来,每一次喘息都让管道嗡嗡震动。
老四突然骂了句脏话,手电光打在分岔口的老式控制面板上:“得手动关门!这是防火门,关了至少能堵十分钟!”
三姐动作比我还快,已经扑到锈迹斑斑的转盘前使劲拧。金属摩擦声刺得耳膜疼,但那破玩意儿纹丝不动。
“得有一个人留下操作!”老四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平静,“门打开要三十秒,够你们跑到下个节点。”
“你他妈说什么屁话!”我转身揪住他的衣领,才发现他脸色白得像纸,左腿裤管已经被血浸透,“要走一起走!”
他没挣扎,反而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管道深处推:“原型体在入侵你脑子——你没看见触须在变绿吗?把这个拿着。”冰冷的金属塞进我手心,是那颗手榴弹,保险栓已经被他拔掉了一半,“到下个防火门就用这个炸路,别回头。”
“我留下!”三姐突然从控制面板前直起身,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老四你带他走,抑制剂在他包里——”
“都他妈闭嘴!”我怒吼着把老四甩到一边,正想扑去控制板那边,整个世界突然开始旋转。管道、手电光、同伴的脸都变成了扭曲的色块,胸腔里炸开刺骨的寒意。绿色的藤蔓顺着血管爬到了心脏位置,机械触须疼得像要断裂,蓝光忽明忽灭。
“回来了……我的一部分……”
原型体的声音直接在脑子里炸开,比猎犬的嘶吼还要刺耳。我看见无数张脸在眼前晃——白发的我、红毛的我、穿着白大褂的我,最后全都变成那双金色的眼睛。
“不——滚出去!”我狠狠砸自己的脑袋,却发现手臂根本不听使唤。它们抬起来了,机械触须分裂成两条,一条蓝光微弱地抵抗,另一条却变成了和原型体一样的青绿色,像毒蛇般扬起头。
“小七?你怎么了——小七!停下!”三姐的声音突然充满惊恐。我看见她倒退着撞在管道壁上,冰蓝色的瞳孔里映出我自己的脸,一半是原来的模样,一半爬满了绿色的纹路,嘴角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走……快走……”我想喊,喉咙里却发出咯咯的怪响。这不是我的声音,不是我的表情,更不是我的动作——我的双手正掐向三姐纤细的脖颈。
“噗嗤”一声闷响,战术手电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照向天花板的角度。昏黄的光线下,我看见自己的指节深陷进三姐白皙的皮肤,她脖子上的血管在指缝间突突跳动。她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伤员,但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我心脏骤停的悲伤。
“为什么……”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指甲掐进我的胳膊,血珠渗出来,在接触到绿色纹路的地方发出滋滋声。
“放开她!”老四的吼声震得我耳膜疼。后背突然传来剧痛,应该是他用什么东西砸了我一下。可我就像感觉不到疼,掐着三姐脖子的手反而收得更紧了。她的脸开始发青,眼神渐渐涣散。
管道又开始塌了。这次是头顶,生锈的铁皮像暴雨般往下掉。老四扑过来想掰开我的手,被我反手一肘撞在胸口。他闷哼着后退,撞到右侧的管道壁。
“轰隆!”
猎犬终于撞穿了最后一道障碍,半个身子挤进来。血盆大口里涎水横飞,滴在地上蚀出小洞。它的一只眼睛是瞎的,淌着浑浊的血,但另一只红眼珠死死盯着我们,精准地锁定了三姐。
就在这时候,我那只青绿色的机械触须突然动了。它像有自己的意识,闪电般缠上老四的手腕——这个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老四手里的备用军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是更恐怖的一幕:触须尖端变得像针一样锋利,直接刺穿了他紧握手榴弹的手掌!
“呃!”老四疼得浑身绷紧,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但他死死咬着牙没叫出声。鲜血顺着触须流下来,滴在我掐着三姐脖子的手上,温热的液体让我打了个寒颤。
青绿色触须卷着带血的手榴弹后退,悬停在我眼前。金属外壳映着我扭曲的脸,像个诡异的镜子。猎犬低吼着往前冲,血盆大口离手榴弹只剩几厘米。
就在獠牙要碰到炸弹的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世界变成一片漆黑,掐着脖子的手失去了力气。
我在往下掉。
不是在管道里,是掉进了更深的地方。四周是温暖粘稠的黑暗,像羊水一样包裹着我。无数心跳声在耳边响起,有的微弱,有的有力,有的已经停跳,全都来自同一个方向。
然后光出现了。
金色的,柔和得让人想哭的光。
那是颗心脏。大到无法想象,漂浮在虚无中,每一次跳动都让整个空间跟着震颤。它表面镶嵌着七个透明培养舱,每个舱里都泡着一个人——七个不同版本的“我”。有的穿着病号服,有的戴着青铜面具,有的已经开始腐烂,还有一个穿着便利店制服,胸口插着把熟悉的餐刀。
我的呼吸停滞了。
那些培养舱之间用发光的神经束连接着,整颗心脏像畸形的拼贴艺术品,表面布满金色的缝合线。绿色的培养液在血管状的透明管道里流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看清楚了吗?”原型体的声音在意识空间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我们本就是一体……七个碎片,一颗心脏……”
心脏猛地收缩,金色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那些培养舱里的“我”同时张开眼睛,七双眼睛全都看向我,露出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
我想尖叫,身体却猛地一轻,像是被从深海里拽回水面。
视线恢复的瞬间,闻到的是铁锈和血腥混合的臭味。手掌下的触感坚硬冰冷——是三姐的脖颈。她的脸已经紫青,舌头微微吐出来,身体软得像断了线的木偶。
“轰——!”
猎犬带着风声扑过来,血盆大口直取悬停的手榴弹。
猎犬的獠牙擦过手榴弹外壳的瞬间,老四突然用没受伤的左手拽开胸前的战术背心。我看见他心口贴着张泛黄的旧照片,边角都磨出了毛边——七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挤在便利店门口,其中一个红毛小子正勾着穿制服的"我"的肩膀。
"林七夜!这他妈才是你该记住的!"他嘶吼着扑过来,用血肉模糊的右手死死按住我的太阳穴。培养舱里那个便利店店员的脸突然在我眼前炸开,胸口的餐刀正在滴血。
手掌下三姐的脖子突然剧烈挣扎,冰蓝色瞳孔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她不是在挣扎求生,而是用尽最后力气拽开我左手的机械触须——那根还在发出微弱蓝光抵抗的触须。
"嗡——"
两根触须在我眼前交叉成X形,蓝光与青光碰撞的刹那,猎犬撞上了悬停的手榴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刺眼的白光。
像是老式电视机突然信号中断的雪花屏,所有画面都消失了。我听见三姐的咳嗽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老四低沉的咒骂。机械触须在烧起来,滋滋啦啦的,闻起来像焊锡烫穿电路板。
"咳咳...咳咳咳..."
喉咙里灌满了滚烫的空气,我猛地呛咳着蜷起身子。铁锈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味道。触须的灼痛感还在,但掐着脖子的窒息感消失了。
一只手摸上我的后颈。
不是三姐冰凉的指尖,也不是老四沾血的手掌,而是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按在我第七节颈椎上。这个触感...有点熟悉。
"醒了?"
我猛地睁开眼。
不是通风管道,不是培养舱,也不是爆炸后的废墟。亮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味,以及对面墙上挂着的电子钟——19:45,20XX年7月15日。
便利店的员工休息室。
吧台后面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静脉。他正在擦杯子,动作慢条斯理,玻璃杯在他手里折射出细碎的光。
"你..."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是谁?"
他转过身来。
二十多岁的年纪,黑发柔软地搭在额前,眼睛是极深的墨色,像盛着化不开的夜色。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银戒指,正在灯光下反光。
很普通的长相,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像照镜子时突然发现里面的人换了个表情。
"你掐死过三姐十五次。"他把擦好的杯子倒扣在吧台上,声音平静无波,"炸飞老四八次。把自己的脖子拧断三次。不过这次反应最快,只用了二分十七秒。"
我猛地坐起身,撞翻了身后的塑料椅。便利店休息室?怎么可能?猎犬的獠牙,手榴弹的白光,还有那颗金色的心脏...难道都是幻觉?
"别找了。"他拉开冰箱门,拿出两瓶冰镇可乐,抛给我一瓶。拉环"啵"的一声弹开,冰凉的气泡冲上鼻腔,"这里是'节点',或者按你们喜欢的说法——意识疗养院。第七容器快撑不住了,原型体急着回收碎片。"
"第七容器..."我喃喃重复着,忽然想起那颗金色心脏上的培养舱,"我...我们是容器?"
"不全是。"他靠在吧台上,喝了口可乐,喉结滚动的弧度有些刺眼,"你们是缝合心脏时不小心掉出去的线头。"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掏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三姐"的名字,来电铃声是便利店的经典提示音——"欢迎光临"。
诡异的是,这个号码我早该在半年前换手机号时注销了。
"接吧。"他抬了抬下巴,眼神变得锐利,"听听濒死的人会说什么。"
指尖不受控制地划过接听键。免提打开的瞬间,三姐的喘息声像潮水般涌出来,混合着管道崩塌的轰鸣和熟悉的犬类嘶吼。
"七夜...抑制剂...左口袋..."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中间夹杂着骨头碎裂的脆响,"别信...红毛小子的...他是..."
"咔哒。"
通话突然被挂断。
我僵在原地,手机从掌心滑落。屏幕摔裂的瞬间,倒映出我左眼瞳孔里正在蔓延的金色纹路——像极了培养舱里那些"自己"的眼睛。
"她想说别信红毛小子。"吧台后的男人弯腰捡起手机,用袖口擦了擦屏幕上的裂纹,"却没说别信我。"
他把修好的手机塞回我手里,银戒指擦过我的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我这才发现,他左手手腕内侧有块和我一模一样的胎记,形状像片被揉碎的枫叶。
"认识这个吗?"他突然伸出手,掌心向上。
那里躺着枚青铜钥匙,齿痕扭曲古怪,正是三年前我从便利店的关东煮锅里捞出来的那枚——也是启动机械触须的钥匙。
"你到底是谁?"我抓住他的手腕,触须不受控地从手臂弹出,蓝光在昏暗的休息室里格外刺眼。
男人突然凑近,墨色瞳孔里映出我惊恐的脸。他的嘴唇擦过我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是第七次选择掐死自己的你。"
便利店的玻璃门突然被撞碎。
无数青绿色藤蔓破门而入,带着腥臭的培养液,天花板开始渗出金色的液体,顺着裂缝流淌成心脏的形状。吧台后的男人突然消失了,只有青铜钥匙还留在我掌心发烫。
手机屏幕亮起,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
【去太平间第五个抽屉找我 记得带钥匙——另一个你】
藤蔓已经缠上了我的脚踝,培养舱里那个腐烂的"我"正在眼前腐烂、消融,最后只剩下那双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