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月时雨是在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中醒来的。
没有心跳如鼓,没有窒息般的惊醒,甚至连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也变得稀薄而遥远。
她只是静静地睁着眼,望着木质天花板上那几道看了上千次的细微纹路,仿佛在审视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场景。
第一千零一次。
这个数字在她心中划过,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系统的“教诲”如同最彻底的格式化,将她所有的挣扎、不甘与炽热的爱恋,都冲刷成了冰冷的灰烬。
她不再是一个试图逆天改命的抗争者,更像是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情感内核的空洞容器,唯一残留的,是那些被强行烙印的、关于“必要性”与“正确性”的记忆。
她坐起身,动作机械而精准,如同一个上了发条的人偶。穿衣,洗漱,整理。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依旧清秀,但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此刻却像是两颗被打磨光滑的琉璃,折射着外界的光,内里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爱是错误。
拯救是亵渎。
他的死亡,是通往更美好未来的、唯一且正确的路径。
这些认知,如同钢铁的律令,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冰冷的回响。
上午八点,火影办公楼前。
当那道熟悉的金色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时雨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不是出于悸动,而是某种……条件反射般的生理性收缩。
她看着他温和地与人交谈,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脑海中同步浮现的,却是系统展示的那些画面——他存活所带来的,一个比一个更加黑暗、更加血腥的未来。
波风水门“时雨。”
温和的嗓音在身旁响起,与她记忆中九百九十九次的开场白重叠。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碧蓝如晴空的眼睛。曾经,这双眼睛是她全部的光和救赎。
如今,它们在她眼中,只是两个美丽的、注定要熄灭的蓝色星辰,是维系时空稳定的、必要的牺牲品。
神无月时雨“水门大人。”
她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眼神平静地掠过他,如同在看一个精致的、没有生命的雕塑。
波风水门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今天的时雨,不再是昨天那个眼神空洞、带着悲伤和抗拒的她。
此刻的她,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却没有任何活水的气息。那是一种……被彻底抽空了情感之后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神无月时雨“早上好。”
他维持着温和的语调,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熟悉的波动。
波风水门“你看起来……”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
波风水门“……很平静。”
神无月时雨“谢谢。”
时雨再次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探究。
神无月时雨“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想通了?
水门心中疑窦更深。想通了什么,会让一个人在短短一夜之间,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近乎崩溃的边缘,到如今这令人心悸的……死水微澜?
他还想说些什么,比如询问昨天那枚特制苦无,比如探究她眼中那沉重的悲伤来源。但时雨已经微微欠身,用一种无可挑剔却疏离至极的语气说道。
神无月时雨“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档案室了。”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询问的机会,抱着那摞卷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她的脚步平稳,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水门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眉头不自觉地蹙紧。
时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此刻,走入档案室深处的时雨,再次打开了那个暗格,取出了那本记录着轮回刻痕的手札。她拿起那枚用于刻印的千本,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在第九百九十九道刻痕旁,用力刻下了第一千道。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不是千本,也不是手札。是她内心深处,某个曾经坚固无比、支撑着她走过九百九十九次绝望的东西,在这一刻,伴随着这道新的刻痕,彻底碎裂、湮灭了。
她合上手札,将其放回原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既然拯救是徒劳,爱是原罪。
那么,这第一千零一次轮回,她将不再做任何尝试。
她将成为一个最纯粹的“观测者”,如同系统最初赋予她的职责一样。冷眼旁观,记录一切,确保历史的车轮,沿着那条被书写好的、浸染着他鲜血的轨迹,精准地碾压而过。
她会看着他走向死亡。
不再伸手,不再流泪。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对他所选择的“正确”,最后的……尊重。
也是对她自己,那上千次愚蠢而徒劳的努力,最彻底的告别。
今天的木叶,阳光正好,街道上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机。时雨走在其中,却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的幽灵,穿梭在一个与她无关的热闹世界里。
卖三色丸子的老婆婆依旧在七点零五分掀开门帘,奔跑的小孩依旧在第七步被鞋带绊倒,迈特凯依旧在用他洪亮的嗓音歌颂着青春。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一切,也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的心,被掏空了。只剩下系统的余音,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回荡:
【他的牺牲,是维持当前时空稳定性的最优解。】
【他的死亡所催生的‘希望’与‘传承’,远大于其生存可能带来的‘混乱’与‘崩坏’。】
她抬起头,望向火影岩上那个最年轻的雕像。
波风水门。
今天,你会死。
而我,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安静地看着。
如同欣赏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盛大而悲伤的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