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再次笼罩京城时,秦侯之蹲在御书房的窗棂上,指尖捏着一片被露水打湿的桂花叶。昨夜那包沾了血指印的糕点还挂在窗边,甜香早已被风吹散,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陛下,杨大人已到北郊渠坝。”暗卫跪在阴影里低声禀报。
秦侯之“嗯”了一声,目光仍盯着那片叶子。他想起昨日杨浩齐捏住他手腕时的温度,虎口处的薄茧摩挲过他的皮肤,像一把钝刀,剖开他层层叠叠的谎言。
“阿白公子对糕点倒是执着。”
那句话里藏着多少试探?杨浩齐那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他拙劣的演技?可他还是接过了那包桂花糕,甚至替他挡了差点踩进田沟的狼狈。
——真是讽刺。
秦侯之突然笑出声,指尖一用力,桂花叶碎成几片。他翻身跃下窗棂,落地时已换上那副天真烂漫的嗓音:“来人!备马!朕要去北郊看渠坝!”
………哦,对了,他不会骑马
“咳咳,还是驾车去吧。”
……
北郊的渠坝塌了半边,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断木碎石冲进农田。杨浩齐站在溃口处,官服下摆浸在泥浆里,右手小臂的布条渗出血迹。他正指挥衙役搬运沙袋,眉头紧锁的模样像一尊冷硬的石像。
“哥哥!”
熟悉的叮铃声由远及近。杨浩齐回头,就见少年抱着油纸包冲过来,红色衣袍被风吹得鼓胀,发梢红绳像一簇跳动的火苗。
“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伸手去拦,却被对方撞了个满怀。甜腻的栗子香扑进鼻腔,让他恍惚了一瞬。
“听说渠坝塌了,我担心你嘛!”秦侯之仰起脸,睫毛上沾着不知是汗还是雾的水珠,“你看,我还带了点心!”
油纸包里是热腾腾的栗子糕,比昨日的桂花糕更甜三分。杨浩齐垂眸看着,忽然觉得荒谬——这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怎么偏偏在讨好他这件事上如此认真?
“我应该说过,我不爱吃甜食。”
“可是哥哥看起来压力很大的样子,吃甜食会好点的……哥哥,别让我担心。”
“阿白。”他接过糕点,声音低沉,“你家里……当真只是普通商户?”
秦侯之正弯腰去捞水里漂过的一根稻穗,闻言手指一颤。稻穗从指缝溜走,他直起身时已换上无辜的表情:“当然啦!我爹就是个卖丝绸的,整天念叨着‘做生意要诚信为本’呢!”
杨浩齐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抬手拂去他鬓角沾到的泥点:“是吗?那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爹没教你,撒谎时别眨眼睛。”
夭寿啦,这年头连眨眼都能暴露?哥哥刑侦水平这么高?
……
夜幕降临,秦侯之独自坐在御书房的屋顶上。怀里还剩下半块栗子糕,他咬了一口,甜得发苦。
杨浩齐起疑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揪紧,却又诡异地兴奋。他想起那日杨浩齐捏住他手腕的力道,那种近乎禁锢的触感,像在无声地宣告:你逃不掉了……
不过这算不算古代版“霸道总裁爱上我”?不过我是皇帝,他才是那个“总裁”……不对,这剧情怎么有点乱?
“陛下。”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天仪教的人已混入官仓,是否按原计划……”
“再等等。”秦侯之摩挲着腰间的荷包,金线绣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杨浩齐那边呢?”
“杨大人召集了起义军核心成员,定于三日后……弑君。”
弑君。
秦侯之笑出了声。多可笑啊,他费尽心思伪装的“阿白”是杨浩齐的挚友,而他真实的身份却是对方恨之入骨的昏君。
这剧情比《无间道》还刺激,是不是该给自己配个BGM?
“知道了。”他摆摆手,等暗卫退下后,才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那是他模仿杨浩齐笔迹写的起义军调令。只要明日将这封信“意外”落入天仪教手中,两方势力便会自相残杀。
这是帝王权术,是最有效的止损方式。
他想活下去。
可当他提笔时,眼前却浮现出杨浩齐站在泥水里背影。那人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
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最终颓然落下。秦侯之撕碎了密信,碎纸屑被夜风吹散,如同他那些说不出口的辩解。
“哥哥。”他对着虚空轻声说,“若我从来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你会不会更恨我?”
……
三更时分,秦侯之换回“阿白”的装束,翻进了杨浩齐的私宅。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盏孤灯亮着。他蹑手蹑脚地靠近,透过窗缝看见杨浩齐正在灯下包扎手臂的伤口。布条解开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暴露在灯光下。
秦侯之呼吸一滞。莫名的情愫漫上心头,只觉一阵刺痛。
“看够了就进来。”杨浩齐头也不抬地说。
被发现了。秦侯之索性推门而入,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药瓶:“哥哥怎么受伤了也不告诉我?我这有上好的金疮药……”
“阿白。”杨浩齐突然打断他,“你究竟是谁?”
药瓶“啪”地掉在地上。秦侯之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感觉血液一点点凝固。
“我是……”
“别说谎。”杨浩齐站起身,阴影完全笼罩住他,“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秦侯之仰起头。灯光从背后照过来,给杨浩齐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而他的表情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那一刻,秦侯之突然很想坦白一切。想告诉他自己不是原来的那个昏君,想说自己也在为这个王朝的存续殚精竭虑,甚至想说……那包糕点的糖,是他亲手加的。
可最终,他只是眨了眨眼,露出“阿白”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我是哥哥的阿白啊,还能是谁?”
杨浩齐沉默了很久,久到秦侯之以为他要拔刀相向。可最后,他只是弯腰捡起药瓶,轻轻放在桌上。
“回去吧。”他背过身,“三日后……别来城南。”
这是警告,还是诀别?
秦侯之站在夜风里,忽然觉得冷。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跃上墙头。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愈合不了的伤疤。
秦侯之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嘀咕:“算了,明天再给他送点奶茶……不对,古代没奶茶,那就送蜂蜜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