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一人

将姜绛带离地牢不久前丰瀚才遭遇了伏击。

才有姜绛眼中他身上带伤，看上去虚弱惨白的模样。

多日前丰瀚运用埋藏在正炜府邸和同为竞争对手的异母妹妹身边的人手，成功给他们下了号称无药可解，见血封喉的噬心散。

如此只等二人府中丧嚎声传出，丰瀚便再也没有了心腹大患，妖皇之位也不过是他囊中之物。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事情应该是要这样发展的。

因为丰瀚千辛万苦得到手的噬心散的确没有解药，以正炜与那位公主的修为也实实在在不足以化解毒性，等待他们的唯有鬼界的召唤。

可都说了那是没有意外的情况。

意外的情况是正炜刚中毒，毒性还没发作，姜绛就找到他想要说说些事情，然后就凭借着极其优秀的医学素养察觉到了正炜面色不对，紧接着诊出他中了奇毒。

最后发现了毒素的来源——

一小块墨碇。

那下毒之人藏得极深，在六王府里当了许多年的洒扫仆役，几乎是正炜开府时就到府里伺候，面相老实忠厚，办事勤勤恳恳，不出头也不冒尖，安守本分得和其他仆役混在一起都不好辨认，任谁也无法凭空把他和细作联系在一起。

可就是这样的人，差点真把正炜毒死。

虽然噬心散的解药被姜绛破解了，但其实也并不轻松，姜绛用秘药帮正炜抑制着毒性，几乎是卡着毒发的点才研究出的解药。

那两日姜绛堪称呕心沥血，苍白的不成样子，还要安慰正炜说自己能熬得住。

下毒之人被发现自绝在房中，正炜也没有从他那里搜出来有用的线索，幕后真凶看似完美隐身。实则却不然，这种追查线索再好找不过，跳过所有过程，往往因会直指向果，直接看最终得益者真相便能够水落石出。

恰好那位公主落后于正炜也身中噬心散。

唯二的嫌疑人剔除一个，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姜绛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

幕后真凶就是如今白热化三足鼎立阶段中，只要另外两个死翘翘，就能直接权登大宝的二王丰瀚哒。

可丰瀚倚仗母族，又有朝中大部分权臣扶持，不像正炜——

虽为皇族血脉却并未继承皇族真身，在这方面吃了大亏，很多中立势力分明更属意他却也因此迟迟未表态。

也不像那位公主——

生性愚钝，从前就闯出许多笑话，若非母族同样给力，以及先妖皇格外恩宠，她也不能走到如今。

他的权柄是仅凭正炜或是那位公主单独而言，绝对无法与之抗衡的，能维系着如今三王分立的局面已经是各方牵扯，彼此制约的结果。

暂时不能对丰瀚造成严重打击。

可正炜也没白白咽下这口气，他先是联络同样中毒的妹妹，敲定合作选择先把丰瀚拉下马来，之后再论他们之间的攘权捍势。

费尽了力气和手段后，丰瀚的权势被他二人一步步侵占，导致了他狗急跳墙到处找二人严防死守下的漏洞。

明晓那个与正炜联手的蠢笨妹妹不是正炜的对手。

眼看即位无望，且并无多少把握保全己身，在正炜成为新皇上位后能够平安身退，丰瀚便设计抓了姜绛作人质。

原是听了一耳朵二人的风流韵事，又找不到幽冥狼族的疏漏，姜绛便成了他拿捏正炜的唯一人选。

今日他本想带着姜绛去寻正炜谈判，为自己搏个生路。

谁知从外面回府时，半路竟然遇上数十名蒙面黑衣，手持刀剑的刺客。

事发突然，丰瀚只匆匆护住心脉，肩胛处却受了刺客穿身一剑。那刺客剑上涂有剧毒，连身为蛇妖，天然便有着一定抗毒性的自己也无法消融这些毒素，制止其扩散。

他问过了麾下妖医，皆道不知他身中何毒。

毒性太强，即便丰瀚用全身修为压制，可仍是短短一个时辰内就通过血液逐渐弥散到了心肺处。

不必等到正炜即位，丰瀚便会死于中毒。

活命希望破灭，丰瀚不再想着委屈求全，他又遣人去到正炜母族幽冥狼族领地里强掠出正炜母亲同胞兄长的独子。

也是正炜如今唯一的亲舅舅的儿子。

正炜向来疼爱有加、视为亲弟的云章。

原是不抱什么成功的希望的，幽冥狼族那里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像个钉死的铁笼。可谁让天赐良机，他的人手进不去，云章却自个儿跑出来了。

真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忍着体内因毒素蔓延引起的气血翻涌，丰瀚惨白着脸蹙眉，咽下喉间铁锈味的腥甜。

他直接无视姜绛同那弱质少年，也就是云章间的眉眼官司。

令久候多时的侍卫把姜绛与云章一同挂在生于山崖边的树上，那树并不太粗壮，两人坠在一左一右两根枝干的同时，树身赫然向崖后偏了偏，微微弯曲。

丰瀚眼光扫向被吊着晃动的两人，上挑的眉峦细长锋利，柳目一瞥，颇为蔑视。

他性情乖戾偏执，哪怕被逼到穷途末路也不甘就这样听天由命，即便是死也定要让那他一贯看不入眼的正炜付出些惨痛代价才好。

绑来的两人自然都同正炜关系非比寻常。

只是作为谣传中与正炜有着短袖之癖的主人公，姜绛能被如此轻易的手也着实令丰瀚很是诧异。

不是说正炜待这位姜医师很是看重么，怎么只派了一个不入流的小罗喽在暗处守卫，自己三两下就将其解决掉了。

反倒是——丰瀚漫不经心睨了一眼那同样悬在半空的云章，这位正炜母族的表弟可是自己废了好大一番功夫都徒劳，全靠着他不知死活偷跑出保护区才擒住的。

为了这位素有体弱之名的狼族少年，自己竟折损了数名下属，丰瀚苍白唇畔蓦地携起一抹森然冷笑。

不多时正炜赶到这处山崖。

“二皇兄，你要如何才能放了阿绛和章儿？”正炜一现身便直奔主题，拧着眉，面如寒霜厉声问道。

“做妖可不能太贪心，这两个你只能选一个，”丰瀚喉间腥痛，他忍住想要咳血的欲望，勾唇一笑，“本王且给你个选择的机会，你若要这位姜医师，那么就让那个狼崽子给本王陪葬，反之亦然。”

狼崽子？

姜绛脑中忽有一道明光闪过，怪不得自己觉得这少年有些面熟，原来是正炜舅舅家的表弟啊。

听正炜说过他这位表弟先天有缺，身体孱弱，天赋亦不出众，他舅舅便勒令这表弟在家中静养，轻易不许其出门。

自己还没有去过正炜母族拜访过，只在他舅舅来王府里时与他舅舅有过几面之缘，没见过这传闻中很得正炜疼惜的表弟。

云章眉眼间生得依稀能看出些他父亲的影子，但那一双眼睛却同正炜有几分相像，大约二人都是遗传了祖辈。

不过正炜那双狭长的眼眸更温润些，看向旁人时总给人一种沁着浅浅笑意、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而云章却更显明媚，眼角微微有些圆钝，看起来倒有几分可爱。

见着正炜现身云章眼中陡然放出惊喜、期盼、后怕、惶恐等等不一的祈求光芒，只可惜他被下了禁言术口不能言，不然此刻应当早已哭诉着要正炜救他过去了。

姜绛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还真是极限二选一啊。

即便知道正炜心中定会万般为难，爱人与亲人只能要一个，可姜绛还是想要看看他的反应，看他是否会更在意自己。

没人会不期待自己的伴侣爱人第一选择是自己，姜绛当然也不例外。但若是正炜选择了云章，姜绛也不会怪他。

因为姜绛自己清楚，自己更看重亲情，如果换做是自己，在爱人和亲人中抉择，自己大概率会选亲人而不是爱人。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不会责怨正炜，但恐怕再也不能全无芥蒂了。

哪怕正炜曾奋不顾身舍命救过自己。

姜绛苦笑想到，他前世看过的一句话“你对我的好我转头就忘，可你对我的不好我能记一辈子”。

可能这就是人性吧。

他忐忑又煎熬地等待着正炜作出决定。

盯着正炜难以抉择的神情，丰瀚面上笑容愈发盛大，映衬着毫无血色的脸竟有些诡谲骇人。

“不好选么？那本王来替你决定好了——”

“放了——”

见到姜绛好似已经猜到自己的选择，似认命般闭上眼，正炜心慌得差点下意识要改口，却又及时刹车。他死死盯着姜绛，牙缝里吐出却吐出的是云章的名字。

“——章儿。”

“我选章儿。”

作为狼王，他必须要尽力保全族群中的成员。

作为兄长，他也应该保护舅父膝下唯一的弟弟。

正炜不敢再看姜绛，怕看到姜绛面上的失望，只想着以姜绛的修为，再有暗地埋伏的众多暗卫，十全的准备下，不会让姜绛真的出了事。

可云章不一样，他素来体弱，修为也远远不及阿绛，倘若有意外，才真是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