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姜绛后面说了不少让丰瀚破防的话。
什么你不只修为不如正炜,连品行也不如他,什么小肚鸡肠、寡鲜廉耻,什么阴毒狂妄,什么爹不疼娘不爱,什么你就是个孤儿之类,气得丰瀚瞋目切齿、七窍生烟。
他又偏偏骂不过。
不是他词汇短缺、脑子不好使,实在是姜绛语速太快,一句紧接一句,丝毫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丰瀚只能瞪着眼干生气,无能狂怒。
本来那些只是姜绛气急拉出来乱骂的话,骂过人的朋友都知道,人在愤怒上头的时候往往是口不择言,梦到哪句说哪句的。姜绛当时也是如此,却好巧不巧恰好踩到了丰瀚的雷点。
先妖皇在世时便有不知死活的妖臣状告过他一些事情,因他日渐长成,母族也逐渐势大,不知不觉就动了些先妖皇权柄,后来先妖皇便趁机发诏令狠狠申饬了他一顿。
暗中谋布的势力被一扫而空,母族连受打击。
那段至暗时刻先妖皇责骂他的诏书上便有着“不忠君不爱父,不顾手足之情,阴毒狂妄”、“鳏寡鲜耻”、“性识庸暗”等语。
因这遭遇他也记恨着先妖皇,在他被刺杀死去后差点拊掌叫好,拍案叫绝。
可即便先妖皇死了,当初众目睽睽下被镇纸砸破头的耻辱也并不能洗净,那些骂声像是附骨之疽如鲠在喉。
这时姜绛那张耀如春华的脸在丰瀚眼中遽然变得异常可恨,再生不出任何旖旎心思。
心知姜绛是有意触怒,丰瀚索性取来刑具墙上挂着的铁鞭,阴恻恻笑着把姜绛抽了个皮开肉绽。
“姜医师不是很伶牙俐齿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鞭子被挥向姜绛时发出破空的“咻咻”声。
蛇鞭挥舞出残影,血腥气变得浓重,红珠点点溅到姜绛脸上。
白玉似的皮肤绽开艳丽的花骨朵。
丰瀚更加疯狂,他情不自禁哼笑着。
“姜小医师,倘若你说句好听些的话,哄本王高兴些,我就不打你了,你瞧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瞧这楚楚可怜的小表情,打坏了本王也心疼啊哈哈哈……”
去你的楚楚可怜的小表情,他这是在愤怒,在恶狠狠瞪他!
姜绛咬着牙闷声忍着鞭子落在身上后,皮肉被铁鞭上头弯形尖刺扎进又在抽走时被倒刺钩烂的痛楚,不肯讨饶。
心里再狠狠记上一笔,该死的丰瀚,除了那场莫名其妙的雷劫,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得这么惨过。
别让他找到机会,否则他之前做出的痒痒粉加浓缩荨麻汁玻璃丝一定会被用来好好招待这个混蛋的!
众所周知,能把自己折腾的心力交瘁的不一定是狠人,但一定是倔种。
而姜绛是倔种中的倔种,身上每挨一下他就在心里骂上一句,疼得牙根都出血了就是不讨饶,眼睛瞪着丰瀚,脸上满是不服气。
没撕破脸还好,姜绛还能说两句服软的话保全一下自己,然而倔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他。
他上辈子可是亲妈认证的牛脾气,平常脾气好到出奇,只要不触碰到她的底线,别人怎么闹都行,但一旦惹毛了她,那就谁来都不好使。
而这辈子姜绛也没怎么变。
怒火尽数发泄过后,丰瀚看着姜绛身上衣衫被带有倒刺的鞭子抽得一缕一缕的破烂不堪,暴露出的肌肤上血淋淋的鞭痕,心中升起些暴虐的快.感。
可姜绛还是倔的没说一句服软的话,也没发出他想听到的惨叫。
丰瀚高昂心情骤然冷却,意兴阑珊扔下铁鞭,任其落地发出声响。
他走到姜绛身前仅有一拳的距离,伸手毫不手软地用力掐着姜绛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瞄过姜绛惨白的脸和浮在上面的冷汗,倏而露出温柔又诡异的笑。
“姜医师,你说我阴狠毒辣、蛇蝎心肠,你又怎么会知道那杂种不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对你包藏祸心呢?”
丰瀚冰凉指尖撩开姜绛垂落的鬓发,点了点他额头正中那朵青色花状印记,意有所指:“玉露芝啊,可真是个好东西。”
“好东西大家都喜欢,也都想要,谁又比谁干净呢。”
随后不再管姜绛作何反应直接长袖一摆,大步流星背对着姜绛离开这阴湿发霉的地牢。
姜绛根本不信丰瀚挑拨,只觉得他在说屁话,嗤笑一声。
还是那句话。
正炜对自己怎么样自己心里能没点数吗?
他明明超爱自己,雷劫之下都不愿意弃自己而去。
再说了正炜从来没有提过玉露芝有关的事情,自己雷劫后暴露玉露芝印记,也旁敲侧击过传言的事,但正炜可是说他一点也不相信的,那些不过都是子虚乌有罢了。
他说他会严格惩治信谣传谣、盲目跟风的妖族。
他会杜绝这类事情,绝不让灾祸在自己身上重演。
姜绛略有些得意地哼笑着想道。
一想到正炜,姜绛心里就甜滋滋的。
身上似乎也就没那么痛了。
他可是绝对相信恋人的好男盆友,绝对绝对不会因为外人三两句挑拨就怀疑恋人的所作所为。
他最最最信任正炜。
即使挨了毒打也打不掉他对正炜的分毫信任。
可爱能止痛其实是姜绛的错觉。
方才只不过是被抽得麻木了,这会子火辣辣痛感席卷身上,有如火烧般灼痛,稍微一动就牵连到糜烂的伤口。刚扯出的笑化作怨念,姜绛嘶咽着在心里把丰瀚大骂特骂。
同时说到底,姜绛不是坐以待毙,只等正炜来救的性子。
他抬头环顾四周,见并无人员把守,尝试着扭动挣脱手脚上的捆绳,无果。又试着调动灵力,身躯各处筋脉中灵力运转凝塞,姜绛当下心里有了计较。
他这是身上被下了禁制用以阻隔体内灵力运转与吸纳外界灵力,同时禁锢了自己的修为。
但好在自己体质特殊,灵力不止储存在丹田灵海与筋脉中,血液里也有。
不再浪费时间,姜绛全身心投入到引导血液中的灵力一点点冲击体内禁制。
可惜进度着实缓慢,待到丰瀚又来时也只撬动了约五分之一的禁制,勉强可以吸收外界灵力了,却还不能恢复半数修为。
姜绛刚被绑来时丰瀚尚且游刃有余,这一次来时却形容狼狈,气息不稳,脚步虚浮,好似受了重伤。
丰瀚不欲与姜绛话聊,面对姜绛询问也只是沉默,阴沉着脸将他从刑架上提下来,拎着姜绛的后衣领带他一同出了地牢。
身上的伤口还未结痂,随丰瀚拉扯破裂开,血液不要钱的再次汩汩渗出,姜绛被他粗暴的动作弄疼,恨恨地用眼神剐他。
外头太阳势头正好,直直照得久未见光的姜绛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眨出点儿生理性泪花。
姜绛恍然惊醒,原来时间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忽然又想到正炜,这么久了他竟还未找来么?还是说,他仍不知自己被绑了?亦或者他那里也出了什么变故?
虽相信自己的恋人,可姜绛心中突然变得隐隐不安。
直到姜绛被带到一处山崖,那里有另一个与他同款姿势被捆着的少年,只是应当被下了禁言术,一见姜绛那少年蓦地瞪大了双眼,挣扎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明明与这少年素未谋面,可姜绛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这经典的二选一现场啊,那正炜……
啊呸,正炜不是那样的人,自己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姜绛忍不住开口问向丰瀚:“他是谁?你绑他来干嘛?”
丰瀚神情变得莫测,看姜绛的眼神中夹杂着丝丝怜悯,又好像有些讥讽。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丰瀚没有正面回答。
心脏难以抑制地砰砰跳动,姜绛被丰瀚似是而非的态度惹得有些慌乱,他下意识瞟过那瞪着自己的少年,又像被火燎到般收回视线。
他咽了下咽喉,垂下眼睫,没再回看过去。
正炜诸多兄弟姊妹中,姜绛与他们大多都只是一面之缘。唯二的例外是丰瀚及瑰璐,这二人一个是正炜最强劲的对手,一个因母亲出身狐族式微为了保全己身带领狐族投入正炜麾下。
虽然妖皇之位的热门参选有好几个皇子公主,但最有竞争力的就是正炜、丰瀚及另一位先妖皇在世时很受宠爱的公主。
而近日丰瀚被正炜及那位公主连手打压,手上权柄也被迅速蚕食。绕是姜绛再不参与这些事由,也有所耳闻。
所以丰瀚这是狗急跳墙了?
姜绛心绪不宁,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多想,他总觉得曾在那里见过这少年。
又突然回忆起昨日丰瀚说的话。
“姜医师,你说我阴狠毒辣、蛇蝎心肠,你又怎么会知道那杂种不是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对你包藏祸心呢?”
“玉露芝,可真是个好东西。”
丰瀚说起这话时嘲讽又阴鸷的神情出现在眼前,姜绛掌心不知何时变得黏腻,一片湿滑。
因着正炜不愿,自姜绛与正炜同居一院后便没掩饰过额头这青花印记。
姜绛想起由玉露芝的传言引发的惨案。
又想起正炜的话。
正炜那时握着他的手承诺,他说,以后绝不会再让他过遮遮掩掩的日子,纵然再有人打玉露芝的幌子,他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他分毫。
那时候姜绛听的只有高兴,可此刻心中竟产生些许不详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