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恼怒后冷静下来,姜绛后知后觉脊背发凉,这人一句话套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出门打架可没遮掩过样貌,街坊邻里认识自己的不少。
若有心去查,姜绛这些年的底细立马就一览无遗,除了他真实的种族背景。
正炜见他少年模样身形单薄,额头鹿角晶莹小巧,水润杏眼瞪着自己,更衬得他现在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
下一刻就要蹦跶着逃离现场。
正炜唇畔含笑,觉得姜绛实在可爱得叫他忍不住想再逗一逗。
但随即面露忧色,眼神也微微黯淡。
“你实在不必怕我害你,其实我真的是这医师所害之人的亲属,今日也是想来找找我那死的凄惨的亲眷遗体。”
这医师活着时是老妖皇的心腹之一,替老妖皇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黑心事儿。其中有一项是拿天赋各异的妖族做活体实验,用功能不同的妖族血肉炼化各种丹药进贡给老妖皇。
有时他手里的妖族甚至是在路边看到就抢掠来的,由于老妖皇做靠山,很多妖家丢了妖也是敢怒不敢言。
现在老妖皇死了,医师也被当场诛杀,有人趁机来收殓遗骨实属常见。
正炜的解释确实有些说得通。
姜绛又暂时打消了疑虑,问:“那你找到了吗?”
正炜摇头,两肩耸塌,颇为苦恼,“没有,想必是在处理府中尸首时一同被带走了。”
那很不幸了,姜绛心下戚戚。
由于主人犯事,皇宫下令将这府里所有尸体扔进乱葬岗,正炜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姜绛同情的看向他,安慰道:“别担心,虽然可能你找不到尸身,但别人也不一定找得到啊。至少不用担心你的亲人的遗体再被亵渎了。”
正炜一副被安慰到的样子,浅浅一笑化忧郁为振奋,主动提出要帮姜绛把他爹偷渡出去。
姜绛闻言顿时喜形于色,觉得这人虽然不知底细,可也算是实在,至少眼里有活,便问及他要如何做。
正炜道:“我能进来是用灵石打点过当值的守卫,咱们动作轻些,从后门用置办杂物的手车推出去,他们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这主意听着也还行,姜绛略一想想就爽快同意了。
姜绛本打算自己把老爹扛出去,结果被正炜制止了。
“令尊体型略有些魁梧,怕是会碰壁损伤。”
姜绛一听有道理,再说了扛着确实也不太好看,就放弃了原先的打算。
两人互相帮衬着调转角度,将巨大的白鹿尸体抬出密室,随后姜绛叫正炜不要走动,待在原处守着父亲尸身,自己则去找来推车。
离开这府邸后,姜绛总是提着的心才落到实地,他笑着一拍正炜的胳膊,“你人还挺不错嘛。今天你帮我一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找我。只要合理合法,能帮上忙,我肯定不会拒绝。”
姜绛手劲大了些,拍得正炜一个趔趄。
见状姜绛尴尬得讪讪一笑,摸了摸鼻翼,“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
正炜无奈失笑,“没关系。只是——”
他拉长声音,刻意眨了眨眼,“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姜绛挠了挠头,笑道:“我叫姜绛。”
“jiāngjiàng?不知是哪两个字?”正炜默念一声,觉着这真是名如其人,一样有趣可爱。
“姜香梅子的姜,绛英琼粒傲霜前的绛。”姜绛略一思忖,答道。
绛英琼粒傲霜前,冷落池台亦自妍。
想起上辈子爸爸妈妈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是希望自己能像霜雪里盛开的花朵一样自信坚强,再想到自己穿越到这里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们,姜绛情绪低落下来。
看出姜绛此刻惆怅惘然,正炜以为是这名字让姜绛忆起从前与父亲相处的时光,故而心中悲痛。
他叹息一声,“这名字很美好,想来令尊生前也是对你百般宠爱。若他在天有灵,想必不会希望你太过哀恸。姜绛,逝者已矣,节哀。”
虽然自己不是为他想的原因难过,但姜绛也没有否认,道声谢后打起精神看向停在身边的手推车。
姜绛已经想好把父亲葬在哪里。
只是不方便有外人在场,姜绛目光向正炜瞄过去,暗示他该走了。
正炜心领神会,温言道:“我还有些事情,今日只能送你到这里。姜绛,不知道日后我们还能否再见?”
姜绛对上他含笑的眼眸,不假思索道:“我住在西水街。你若是要找我,就到西水街第二个巷子里右手边第八户来。”
正炜记下便利落离去,宽大雪白的衣袖随着步伐轻柔柔的簌簌抖动。
姜绛收回视线,推着推车来到从前父亲埋葬母亲的地方。
这处位于一个小山坡,距离玉露芝白鹿族地不远,往前走几步就能眺望到那片姜绛从未涉足的土地。
父亲往年也只带他来给母亲上上香,在墓碑前说说话,其他便再没有了。
姜绛在母亲坟堆一侧刨了个深坑,觉得差不多时就停手把父亲安安稳稳放下去。
“对不住啊爹,家里也没银钱了,置办不起棺材。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你和娘要好好的,我走了。”
母亲坟边种着一棵梨树,姜绛记得是他出生第二年父亲种下的。
父亲素来不与他亲近,却在那次看完母亲回来后抱着他絮絮说了许多话。
他说母亲最喜欢梨花,不是因为梨花好看,而是因为她喜欢吃梨。
现在不到结果的时候,梨花树上白色花朵似雪浪般轻盈飘逸,姜绛折下花朵放在母亲墓前默然片刻,无声离去。
而姜绛却没有发现,在他祭拜时暗中有一个人影远远观望着。
树木遮掩下,那人只漏出一片洁白的衣角,光从缝隙溜进来,照出上面丝线勾勒的纹样。
姜绛把推车直接劈成了柴火,堆起在自家锅炉旁边。推车上面有那妖医府邸的铭文,留着也不过是个祸害,倒不如给他烧锅用了,还能做出点贡献。
既然劈了柴,索性姜绛又打了水把小灶台和桌面也一起擦一擦。
然后才倚着墙壁坐在小木扎上,木扎有些过于矮了些,是他在市集上淘来的,因为便宜实惠,所以小了点姜绛也能接受。
一双比例优越的长腿曲起,姜绛托着下巴,在想自己明天是在家里修炼,还是去外面挖些草药买了换钱。
他爹没给他留下多少遗产,只有这两个屋舍。他现在也确实已经很穷,如他所言连给他爹置办棺材的钱都没有。家里面一贫如洗,身上两袖清风,衣服都洗的包了浆,好些地方磨得起了球。
这还是他化形时,他爹从外面现买来的。
哎呀。
姜绛愁的叹气。
不仅人离不开银钱,就连妖也是。
别说上辈子吃穿不愁,这辈子他也才刚化形没多久,之前平时靠着父亲给的灵石度日,再加上不时出去找些有用的草药到医馆那里补贴家用,生活虽然紧凑但也能过得去。
现在没有了主要经济来源,姜绛很怀疑只靠着采药,自己能撑多久。
要不然,出去找个打杂的工作?
或者开个小诊所自力更生?
也许是玉露芝白鹿天生医学天赋点数拉满的缘故,姜绛只靠着多年挖草药的经验和不时去医馆帮忙干杂活的旁听,都已经能判断、处理很多寻常的病例。
不说十拿九稳,至少也能够对症下药,要是有系统性的学习,姜绛都不敢想自己会成为怎样的医学界新星。
算啦,明天的事明天说,今天他要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能应对以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