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酾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出版社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的天色早已暗了下来,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又加班?"保安老张探头进来,"梁编辑,这都九点半了。"
梁酾笑了笑,"马上就走,张叔。这份稿子明天就要送印厂,我再检查一遍。"
老张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工作起来不要命。"说完便离开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梁酾伸了个懒腰,决定去茶水间倒杯咖啡提神。她刚站起身,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请问这里是《新语》编辑部吗?我有一份..."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梁酾抬头,手中的文件夹"啪"地掉在地上。
宋之年。
五年了。整整五年没有见面,没有联系,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仿佛从她最深的梦境中走出来一般。
他变了,又好像没变。依旧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下颌线条更加坚毅。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领带松松地挂在脖子上,左手无名指上——梁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没有戒指。
"梁酾?"宋之年的声音有些发颤,"真的是你?"
梁酾感觉喉咙发紧,她弯腰捡起文件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宋先生,好久不见。"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宋之年似乎被她疏远的称呼刺痛了,眉头微微皱起。"我...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他解释道,"我是来送建筑协会的专栏稿件的。"
梁酾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她点点头,"给我吧,我是负责这个专栏的编辑。"
一阵尴尬的沉默。宋之年清了清嗓子,"你...还好吗?"
"很好。"梁酾机械地回答,"你呢?"
"还行。"宋之年笑了笑,那笑容还是那么熟悉,让梁酾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梁酾没有接话。她该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五年前不告而别?还是假装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你..."宋之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喝杯咖啡?附近有家店还开着。"
梁酾想拒绝,但某种她不愿承认的冲动让她点了点头。"等我收拾一下。"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出版社拐角处的咖啡馆里。这家店装修得很温馨,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木质桌面上,角落里放着爵士乐,音量恰到好处。
"美式,不加糖。"梁酾对服务员说。
"一杯拿铁,谢谢。"宋之年补充道。等服务员走后,他看向梁酾,"你还是喝黑咖啡。"
这不是个问题。梁酾抿了抿嘴唇,"习惯了。"
"我记得大学时你总说要加双份奶和糖。"宋之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说黑咖啡像中药。"
那些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图书馆里,宋之年总是比她先到,在她常坐的位置上放一杯加奶加糖的咖啡。天文台上,他们裹着同一条毯子看星星,他嘲笑她怕苦的样子...
"人会变的。"梁酾轻声说。
宋之年的目光黯淡下来。"是啊,五年...足够改变很多事。"
服务员送来了咖啡,暂时打断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梁酾捧着杯子,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所以,"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这些年你去哪了?"
宋之年转动着咖啡杯,"波士顿,然后纽约。我...我父亲生病了,家里需要人照顾。"
梁酾猛地抬头,"你父亲?他..."
"脑溢血。"宋之年的声音低沉,"就在毕业典礼前一周。我不得不放弃MIT的offer,回家照顾他。"
梁酾感到一阵眩晕。毕业前一周——正是宋之年突然消失的时候。她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甚至去了他租住的公寓,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颤抖着。
宋之年苦笑了一下,"告诉你又能怎样?我不想拖累你。你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出版社offer,前途一片光明...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我父亲的情况很不稳定,我不知道要照顾他多久。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梁酾握紧了杯子,热度透过陶瓷传到她的掌心。"所以你选择直接消失?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我试过联系你。"宋之年的声音里带着痛苦,"我写了很多信,但都没有寄出去。每次拿起电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嗨,梁酾,我爸爸病了,我要放弃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梁酾冷笑一声,"你单方面决定放弃的东西,怎么能叫'我们的'?"
宋之年沉默了。爵士乐换了一首更加忧伤的曲子,萨克斯风的声音在空气中流淌。
"对不起。"许久,宋之年说,"我知道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了。但我想让你知道,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艰难的决定。"
梁酾看着窗外,夜色中的行人匆匆而过,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故事。"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宋之年的表情柔和了些,"经过两年康复治疗,他现在能自己走路了。去年我把他接到北京和我一起住。"
"那MIT呢?"
"去年我拿到了普利兹克建筑奖的提名。"宋之年轻声说,"虽然没获奖,但足够让我在国内站稳脚跟。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梁酾惊讶地看着他。普利兹克奖是建筑界的诺贝尔,她当然知道它的分量。"恭喜你。"她真诚地说。
"谢谢。"宋之年笑了笑,"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梁酾搅动着已经凉了的咖啡,"就是普通的生活。工作,升职,偶尔旅行。"她省略了那些失眠的夜晚,那些看到与他相似背影时的悸动,那些试图忘记却从未真正放下的记忆。
"还是一个人?"宋之年小心翼翼地问。
梁酾抬眼看他,"你呢?"
"我..."宋之年刚要回答,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变得严肃。"抱歉,是我父亲的护工。"
梁酾点点头示意他接电话。宋之年简短地交谈了几句,挂断后脸色有些担忧。
"怎么了?"梁酾忍不住问。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我父亲今晚血压有点高。"宋之年收起手机,"护工说已经吃了药,但我想我该回去看看。"
"当然。"梁酾拿起包,"我们改天再..."
"明天。"宋之年突然说,"明天晚上你有空吗?我想...我想继续我们的谈话。"
梁酾犹豫了。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应该让过去的事情留在过去。但当她看着宋之年那双熟悉的眼睛,里面盛满的期待和小心翼翼,她发现自己无法说出那个"不"字。
"好吧。"她听见自己说,"七点,就在这里。"
宋之年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我会准时到的。"他郑重地说,仿佛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咖啡约会,而是一个重要的承诺。
他们一起走到路边。夜风微凉,梁酾不自觉地拢了拢外套。宋之年注意到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像从前那样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不用了,我打车就行。"梁酾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前,她回头看了宋之年一眼,"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宋之年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我会的。明天见,梁酾。"
"明天见。"
出租车驶离后,梁酾终于允许自己深呼吸。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那种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整个世界都因为一个人而变得明亮的感觉。但宋之年出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那些情感从未消失,只是被小心地藏了起来,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浮现。
车窗外,北京的夜景飞速后退。梁酾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个尘封已久的号码从黑名单中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