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乃

长白山的雪下得正紧，张敛尘踩着没膝的积雪来到张家古楼遗址。本家的几个老人围着篝火，看见他肩上的伤，眼神都沉了沉。

“族长的记忆又断了。”为首的老人递给他一杯烈酒，“这次在陨玉里待了多久？”

“不知道。”张敛尘灌下烈酒，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心口，“我只知道他出来后，不会记得我了。”

老人们沉默着，这种事在张家历史上并非首例。天授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记忆重置，都意味着一次情感的凌迟。

“汪家人最近在广西活动频繁。”另一个老人展开地图，“他们盯上了巴乃的张家古楼，似乎想从那里挖走族长的身世秘密。”

张敛尘猛地抬头：“吴邪他们……”

“我们的人看到他们进了巴乃。”老人叹了口气，“那小子倔得很，非要查清楚族长的来历。”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张起灵一旦恢复寻找记忆的本能，必然会跟着吴邪进张家古楼——那座埋葬着张家所有秘密和诅咒的死地。而汪家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猎物上钩。

“我去巴乃。”张敛尘站起身，右肩的伤口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撕裂，血渗湿了绷带，“不能让他进去。”

“你伤还没好！”老人们想拦他，却被他眼中的决绝震慑。

他想起在西王母宫，自己挡在张起灵身前时，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困惑。就算他忘了，就算他把自己当陌生人，他也不能让他走进汪家人的陷阱，不能让他再次消失在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

从长白山到广西巴乃，跨越了大半个中国。张敛尘买了最近的机票转大巴，一路颠簸，右肩的伤因感染而高烧不退。在路过贵州山区时，一辆黑色越野车突然从岔路冲出，子弹呼啸着擦过车窗。

是汪家人。他们显然知道他要去巴乃，想在半路解决他。

张敛尘猛打方向盘冲进旁边的密林，车子撞在树上熄火。他踉跄着爬出来，短刃出鞘，却因高烧和失血眼前发黑。对方有五个人，都穿着黑色作战服，枪法精准。

他靠着树干躲避子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上的伤口。意识渐渐模糊时，他仿佛看见张起灵在陨玉光华中回头的样子，眼神陌生得让他心疼。

“小官……”他低喃着，用尽最后力气甩出短刃，击中其中一人手腕。趁对方吃痛的间隙，他滚进旁边的山沟，被冰冷的溪水淹没。

再次醒来时，天已黑透。溪水冲刷着伤口，血腥味引来了山里的野兽。他拖着伤体爬上岸，撕下衬衫布条止血，却发现腹部也被流弹擦伤，血正汩汩往外涌。

不能死在这里。他对自己说。张起灵还在巴乃，他要去阻止他，要带他离开。

凭着一股执念，张敛尘在山林里跋涉了两天两夜。当他终于看到巴乃那个依山傍水的村寨时，几乎是爬着进去的。村口的老人被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吓坏了，赶紧叫来了村医。

包扎好伤口，他顾不上休息，抓住一个路过的村民问：“有没有看到三个外地人？一个很年轻，一个胖子，还有一个……不怎么说话，背着刀的？”

村民想了想，指着村后那片密林：“好像看到过，昨天跟着盘马老爹进山里了，说是要找什么古楼。”

古楼。

张敛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挣扎着站起来，不顾村医的阻拦，朝着密林深处走去。伤口的疼痛和高烧的眩晕让他视线模糊，但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起灵，拦住他。

林子里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越往里走，阴气越重。他闻到了熟悉的铁腥味，那是张家古楼特有的气息。终于，在一片空旷的洼地前，他看到了那三个人影。

吴邪和王胖子正围着一个土堆商量什么，而张起灵背对着他，站在洼地边缘，目光投向雾气深处那座若隐若现的黑色古楼。

“小官！”张敛尘喊出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三人同时回头。吴邪和王胖子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都惊呆了。

张起灵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那种疏离的陌生。他微微蹙眉，似乎在评估这个突然出现的、浑身是伤的陌生人。

“你是谁？”他再次问出了这句话。

又是这句话。

张敛尘的心像被放在冰窖里反复碾压。他看着张起灵，看着他眼中彻底的空白，所有的委屈、疼痛、执念在这一刻爆发。

“我是张敛尘！”他冲过去，抓住张起灵的手臂，“张家古楼很危险，你不能进去！”

张起灵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黑金古刀瞬间出鞘，刀刃在雾气中闪过一道寒光，指向张敛尘咽喉。

“放开我。”他的声音冰冷，带着警告。

“小官，你听我说！”张敛尘不顾刀锋，再次上前，“里面是汪家人的陷阱，你的记忆……你的一切都和这里有关，但你不能就这么进去！”

“我是否进去，与你无关。”张起灵眼神冷硬，显然将他视为敌人或闯入者。失忆的他，只相信自己眼前的判断，而这个浑身是血、行为激进的陌生人，充满了威胁。

“怎么会与我无关！”张敛尘红了眼，“我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吗？从海底墓到疗养院，从杭州到西王母宫……你忘了没关系，我记得！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他试图抓住张起灵的手腕，想把他拉走。

张起灵眼神一厉，手腕翻转，黑金古刀带着破风之声，横斩向张敛尘。

张敛尘本就身受重伤，又发着高烧，身手早已不复平时。他勉强躲过刀锋，却被张起灵一脚踹在胸口，猛地后退几步，咳出一口血。

“小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他捂着胸口，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刀剑相向的人，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张起灵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他眼中的泪水，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困惑，但很快被冰冷的警惕取代。他再次举起了刀。

“找死。”

战斗在瞬间爆发。张敛尘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他不能退。他用短刃格挡着黑金古刀的攻击，每一次碰撞都让他伤口剧痛，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地面的落叶。

吴邪和王胖子在一旁急得大喊：“小哥！住手！阿尘是自己人！”“小尘哥，快躲开啊！”

但张起灵充耳不闻，失忆的他只遵循着战斗的本能，每一刀都狠辣决绝。

张敛尘渐渐力竭，一个破绽露出，张起灵的黑金古刀顺势刺出——

噗嗤一声。

冰冷的刀锋穿透了他的腹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张敛尘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刀刃，又缓缓抬起头，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握刀的手，看着刀刃上沾染的鲜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

“小官……”张敛尘的声音很轻，带着血沫，“你看……你又忘了我了……”

他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绝望。然后，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小尘哥！/阿尘!”吴邪和王胖子惊叫着冲过来。

张起灵呆呆地站在原地，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张敛尘，看着他闭上的眼睛，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海底墓里晃动的灯光，疗养院惨白的墙壁，西王母宫陨玉前那双含泪的眼睛……

这些画面快得像闪电，还没抓住就消失了，只留下一阵剧烈的头痛。

“小哥！你干什么！”王胖子抱起张敛尘，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还活着！快，找地方救人！”

吴邪看着张起灵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怀里奄奄一息的张敛尘，急得快要哭出来：“你怎么能……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地上那摊越来越大的血迹，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井。

雾气越来越浓，远处的张家古楼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巨大的吞噬生命的怪兽。而这里，在古楼的入口前，一场因失忆和误解引发的血色离别，刚刚上演。

张敛尘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他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身体在颠簸，耳边是吴邪的哭喊和王胖子的咒骂。但他更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困惑、茫然，或许还有一丝……痛楚的情绪。

也好。他想。至少，这次离别，他看到了他的眼睛。

只是不知道，当他再次醒来时，是否还能找到那个，已经彻底忘了他的张起灵。而张起灵，又是否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曾有这样一个人，为他流过血，为他落过泪，最终倒在他的刀下。

雾气彻底吞没古楼时，张起灵弯腰捡起刀，指腹擦过刀柄上磨损的刻痕。那里原本刻着两个小字，此刻却被血锈覆盖，模糊不清。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发疼，也不知道为什么望着竹筏消失的方向，眼眶会泛起灼热的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