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水汽自青铜浴桶中蒸腾而起,沈明昭将自己沉入温热的水面,看着金箔在涟漪中碎成点点星光。白日里的惊险与方才的对话,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循环播放,直到侍女递来的熏香混着牛乳的气息漫入鼻腔,才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指尖划过颈侧的旧疤,那是逃亡时被箭簇擦伤留下的痕迹。铜镜里的倒影朦胧不清,唯有心口处朱砂痣依旧鲜艳,像极了沈府漫天火光里溅上的血。她突然想起范雎替她包扎伤口时的模样,那双翻云覆雨的手,竟也能这般小心翼翼。
“夫人,水温可还合适?”侍女的声音惊碎了思绪。沈明昭应声起身,水珠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却在触及空气的刹那泛起寒意。披上绣着并蒂莲的寝衣时,她才惊觉这衣裳竟与白日里太后榻上的绸缎是同色——那老妖妇审视的目光仿佛又落在皮肤上,刺得人生疼。
正欲唤人添炭,屏风外忽有脚步声响起。沈明昭抄起枕边软剑,却见范雎隔着纱帐递来个锦盒:“江南进贡的鲛绡帕,听说吸水极好。”他的声音隔着水汽,带着几分难得的局促。
软剑哐当落地,沈明昭攥紧寝衣的手指微微发白。烛火在纱帐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她看着那抹修长身影立在三步之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未出阁的姑娘,万不能让男子瞧见这般模样。”可如今,她早已没了做姑娘的资格。
“出去。”她的声音沙哑。锦盒轻轻落在妆奁上,范雎的影子却未挪动半分:“后半夜要降温,我让厨房煨了姜汤。”顿了顿,又补了句,“明日辰时,陪你去城郊的慈恩寺。”
纱帐无风自动,沈明昭望着锦盒上精致的缠枝莲纹,忽然有些分不清,这体贴究竟是算计还是真心。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打开锦盒,鲛绡帕触肤如流云,却掩不住掌心的薄茧——那是握剑握出来的,再昂贵的绸缎,也磨不平仇恨留下的印记。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沈明昭吹灭烛火,任由黑暗吞噬一室水汽。浴桶里的水渐渐凉透,倒映着窗外半轮残月,恍惚间竟像是沈府池塘里那轮永远捞不起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