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慕霜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深忽忆少年事,她从年幼时一路想到自己进入暗河至如今,只觉得自己的命途实在算得上是多舛。
望城山、药王谷,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两大名门正派,全都给过她跳出樊笼的机会,但世事无常,最有机会踏入江湖的时候,她为了所谓的责任,留在了樊笼之中。
而后来,樊笼被外人拆解,她被迫走出来,在毫无准备之时,一脚踏入了江湖,却自此滚落尘泥之中,活成了夜色中的一片影子。
苏暮雨和苏昌河被她留在了青松客栈,而她借住在东归酒肆,准备明日天光大亮之时,便转道去见晏琉璃。
抬手扶着二楼的栏杆,她眺望着不远处的夜中明月,素白的绫罗覆在身上,满头青丝被一根红色的发带束起,恍若下一刻就会飘然而去。
司空长风下意识出言唤她:
司空长风“慕姑娘,睡不着吗?”
慕霜凝“想起了一些往事,便没了睡意。”
司空长风“若是为我之事,或许可以不必烦忧。”
他总是这样有分寸,不愿意旁人为了他的事情而烦忧,也害怕自己会给旁人带去麻烦。
慕霜凝“不是因为你。”
慕霜凝“是我想起了一则批命。”
出生之时,北离的国师齐天尘与望城山的掌教吕素真都说她身负天命,是紫微星转世,仙人临凡,必将成就伟业。
只是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令她越来越怀疑这一则批命。
哪有这么倒霉的神仙,又不是下凡来历劫的。
司空长风“姑娘信这个?”
慕霜凝“现在不信了。”
慕霜凝没说从前信不信,只说现在不信了。
但司空长风还是感觉到了她的伤心,他站在风口替她挡住灌入走廊的夜风,出声劝慰她:
司空长风“人生应当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那些虚幻的批命。”
司空长风“便如同顾家的二公子,依我看,他便不似批命所言。”
顾剑门算命,命书上说他,一生壮志,空负凌云,死而不得其所。
他不信命理之说,所以干脆为凌云为号,以示自己蔑视算命之流。
顾洛离死后,他本该是金钱坊的继承人。
慕霜凝“那你知道,顾剑门的兄长顾洛离的命书,是如何说的吗?”
金钱坊顾家的家主顾洛离,少年时曾经出仕青州,临行之前请人为他算过一次命。
命书上说他,可为国而死,死于沙场,马革裹尸;可为家而死,死于孤宅,寒骨难收;可为己而活,然亲人具死,独善其身。
而如今,尽管外人说顾洛离是死于暴毙,但慕霜凝却知道,他不是病死的,他是死于一场谋杀,尸体都至今没有被送回顾家。
寒骨难收,可不正是应了这一句。
慕霜凝“司空公子……”
司空长风“慕姑娘,可以叫我长风。”
他听见称呼,脱口而出,令慕霜凝愣了一下。
可见司空长风耳后浮起淡淡的红晕,慕霜凝只是温婉一笑。
慕霜凝“长风,也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
司空长风“霜、霜凝……可是有事要吩咐?”
他磕磕绊绊道。
慕霜凝“我只是想告诉你,给你的药方,我列好了。”
慕霜凝走向房门,轻轻推开,又让开了位置,请司空长风进来。
司空长风“霜凝姑娘,天色已晚,不若我明日再来吧。”
时人并没有那么重视男女大防,但司空长风总是害怕唐突了慕霜凝。
慕霜凝“房中没有不可见人之物,长风倒比我还小心。”
慕霜凝“莫非还要我请你进来不成?”
慕霜凝失笑,只觉得他实在可爱得过分。
不过是恪守礼节,虽有些固执,却也不失少年人的赤忱真挚。
将药方递给司空长风,慕霜凝又取出一本书册塞进他手中。
慕霜凝“你按这个方子喝半年,受损的心脉便能慢慢补全。”
司空长风“多谢霜凝姑娘!”
得知自己还能被治愈,司空长风自然欣喜万分,毕竟能活还是尽量活吧。
司空长风“这本书册……”
慕霜凝“这是那位前辈留给我的,我想,是时候给它真正的主人了。”
司空长风“主人?是我吗?”
慕霜凝望着他笑了笑。
慕霜凝“长风,我想请你走一趟药王谷。”
慕霜凝“至于这本书……到那时,是留下,还是还给药王,皆由你自己决定。”
医术一道,慕霜凝有两位师父,但其中一位,因她不肯拜师,所以只能算半个师父。
前者,是创出药人之术的儒仙古尘;而后者,则是前药王平天问唯一的女弟子扁素尘。
当年,慕霜凝曾经与扁素尘有过约定,若她不能做药王谷的传承人,来日,便要替药王谷挑选一位她信得过的人,继承药王谷的衣钵。
而如今,她见司空长风在医道上如此天赋异禀,便如同当年的扁素尘见她一般,不忍见明珠蒙尘。
司空长风说自己没有牵绊,但若他能拜入药王谷门下,日后便有师父和朋友,再也不是无亲无故之人。
东归酒肆里一片宁静祥和,而天启城中有人运筹于王府之中,请自己的师兄接连赶赴柴桑城,从域外之地的来客手中,抢回了一具棺材。
而青松客栈里,有人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苏昌河“慕霜凝长本事了,居然学会了夜不归宿。”
苏昌河“不是说去找答案吗?”
苏昌河“什么答案需要宿在人家的酒肆里?”
苏昌河恨不得现在飞奔去东归酒肆将慕霜凝拎回来,但怕她生气,又只能乖乖忍着。
苏昌河“苏暮雨,你说句话啊。”
他精力旺盛地抱怨了大半个时辰,而坐在一旁的苏暮雨仍然一言不发,若不是手中的茶盏已经凉透了,而他都没有尝过一口,苏昌河还真的会以为他心如止水,毫不在意。
苏暮雨“阿凝会回来的。”
苏昌河“苏木头,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苏昌河夺过他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意图给自己败败火,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火气。
顶着苏暮雨疑惑的视线,苏昌河大声道:
苏昌河“就像是明知夫人出轨,在外面寻花问柳,而你还是粉饰太平,一心盼着她回来的痴情怨夫!”
苏暮雨沉默了,而苏昌河则更气了。
他就知道,只要他一天不看着慕霜凝,她就管不住她自己。
小四小五已经出现了,小六小七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