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东君的回忆---
北离疆域辽阔,自西向东,绵延不绝何止千百里。
而西面雄关之城,因昔年有十万大戟侍战死异乡,难以回归故里、落叶归根,故此每逢黑夜,便有过路行人听见风中隐隐传来的哀嚎声。
渐渐的,冤魂之说愈演愈烈,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城中的西楚遗民皆选择远离故乡,移居到别处去,而位于北离与原西楚疆域交界处的乾东城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镇守乾东城的人,是北离名声赫赫的镇西侯百里洛陈,他出自西林百里氏,曾与太安帝结拜为兄弟,为他登基称帝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又平定西楚进犯北离之乱,更加威名远扬。
百里洛陈统率的破风军骁勇善战,北离境内没有一支军队可以与其相比,但即使他是直接攻破了洛桑城,破了西楚国的人,对待这些后来收入北离之治的西楚遗民,也一视同仁,欣然答应他们迁入乾东城,对他们态度友善,并没有任何歧视之举。
百里东君作为镇西侯世子百里成风的独子,母亲温珞玉又是出自威震江湖的岭南老字号温家,出身足够显贵,代表的势力也足够大。
朝堂与江湖的双重加持,再加上爷爷百里洛陈的偏爱与纵容,令他自幼便是乾东城里说一不二的小霸王,只有舅舅温壶酒能令他乖乖听话。
而就在年幼时的某一天,在乾东城里捣乱的百里东君突然闯入了一个人布下的幻境之中。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地上白茫茫一片,但鼻尖萦绕着的味道,却是一阵芬芳馥郁的桃花香气。
那本该是只有春日才有的味道。
好奇寻找之际,他一头栽进了小院之中,而这一栽,便令他栽出了一位师父。
洛桑城破之后,儒仙古尘死里逃生,但他虽然活了下来,却失亲失友,故国不再,分明年纪尚轻,却满头华发,难掩凄凉。
几番辗转流离,他最终选择了藏身于乾东城,因为这里是离西楚故土最近的地方。
古尘不喜欢打仗,他与兄长古莫在洛桑城头咏颂西楚剑歌,不过是为了一自己的一颗爱国之心,但殷氏皇族的图安公主是他唯一的徒弟,他与兄长亲手将她教养长大,一向将她视作亲女,他是万万不能割舍的。
接连寻找国朝皇室最后的血脉失败之后,古尘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而百里东君正是在此刻,闯入了他宛如一潭死水的生活。
古尘“或许,这正是上天对我的指示。”
他抬手将杯中酒倾倒,滴在满地落英上,腐蚀了满目的殷红。
如果没有百里东君的意外闯入,古尘本打算自绝于此,追随故国与兄长而去。
但既然上天让他大难不死,又让百里东君打断了他的自绝举动,或许是天命有所示,于是他问百里东君:
古尘“相逢即是缘分。”
古尘“小友,可愿拜我为师?”
“拜师?”
年幼的百里东君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你能教我什么?”
古尘“你希望我会什么?”
他看起来脾气很好,和蔼可亲,尽管一头白发令他看起来像个老爷爷,但他的面容又十分年轻,至少百里东君觉得他比世子爷还年轻。
他人小鬼大,振振有词道:“是你要收我为徒,不是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吗?”
古尘“那好,便由我来告诉你。”
古尘笑了笑,告诉他:
古尘“我会咏歌,擅丹青,懂音律,通幻术……只是不知道,你想学什么?”
此刻的百里东君没有踏入过江湖,还不懂好坏,但他记得他的好朋友叶云曾经对他说过,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当属剑仙。
所以他问道:“你会剑术吗?”
古尘“你想学剑?”
古尘“我兄长有一套举世无双的剑术,若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当世习剑之人,提起冠绝江湖之辈,数十年前,当有西楚剑仙古莫的一席之地。
西楚剑歌纵横江湖数十载,名震天下,在古莫手中时,除却学堂的李先生,举世剑客无人能敌,无人敢与之争锋。
江湖之大,曾有两位绝世剑仙。
一者手持冷暖双剑,一剑大胜名剑山庄魏长树,自称昆仑剑仙;一者自创西楚剑歌,舞大道朝天,力挫北离九千破风军,战死于洛桑城头。
有他们二人在,天下剑客无人再敢称剑仙。
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的百里东君却只是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酒壶,问道:“我不想习剑,我想学酿酒,你会酿酒吗?”
绝世无双的剑术摆在眼前,百里东君却满心满眼都是酿酒术,古尘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赤子之心吧,不学自己应该学的,只学自己想学的。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应不应该,端看他想不想罢了。
古尘“酿酒术,我还真的会。”
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书册,他递给百里东君。
古尘“若你拜我为师,我便教你酿酒。”
得了准话,百里东君捧着书册若获至宝,当即跪下给古尘磕了一个头:“东君拜见师父。”
古尘“你叫东君?”
“是,徒儿复姓百里,名东君。”
复姓百里,百里东君。
古尘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便是镇西侯百里洛陈的孙子。
镇西侯马踏洛桑城,彻底踏碎了武帝称霸中原的野心,灭亡了他的故国,令他与兄长阴阳两隔,令他与徒弟失散,令他不敢再与爱人相见,却偏偏,他却收了镇西侯的孙子做小徒弟。
古尘“东君珂佩响珊珊,青驭多时下九关。”
古尘“果真是个好名字。”
百里东君眼前一亮:“师父,您真聪明。我的名字正是取自这句诗。”
父母爱子,从名字便可见一斑。
便如百里东君,便如殷常念。
武帝得天赐女,爱结掌珍,视若宝珠。
他的徒弟,他的小常念,曾经也是在父母和国民的满怀期待中降生的孩子。
只是世事无常,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