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百花阁没有尘姑娘献舞,也没有风姑娘弹琴,前来消遣的众人顿觉没滋没味,多数人没饮几杯便败兴而归,只有角落里独自一人的身影险些将自己喝死过去,直至教坊关门也不愿离去。
歌女前来禀告时,慕霜凝刚陪月落用过晚饭,眼见月落精神不济,慕霜凝自告奋勇要去处理,月落自然欣然答应。
月落“师娘的东西,将来都要留给你,如今你去做主也无妨,名正言顺。”
慕霜凝“师娘,我迟早是要离开的。”
慕霜凝有点无奈,月落却理直气壮。
月落“又不必要你日日在此看着,你只要知道,这三十二教坊日赚斗金,是我为你挣下的家业。”
月落“你出门在外,绝不能没有黄白之物,而这些便是师娘给你的底气。”
见慕霜凝还要推辞,月落故意沉下脸,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月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与你师父虽未有婚礼,却早已情定三生,我是你师娘,更是你母亲的好友,于情于理,我都可以算作是你的义母。”
月落“做母亲的,给女儿一些体己钱,难道不应该?”
月落“成了,我懒得听你说,越长大越固执,越像你师父。”
慕霜凝想说她师父才不是这样的人,儒仙当年风流多情,红颜知己遍布西楚、南诀和北离,若非后来遇见月落收了心,恐怕一辈子都改不了四处留情的本性。
她要是真学师父,那才是完蛋了。
但想到月落的一往情深,慕霜凝还是选择闭上了自己的嘴,顺势被月落轰了出来。
跟着歌女走到角落的雅座里,慕霜凝这才发现,原来这也是个熟人。
“小姐,便是这位公子。”
慕霜凝“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人走了,慕霜凝揉了揉脸,又露出些许风尘的笑意,才身姿婀娜地晃到那雅座边。
尘观水“如此良辰美景,公子独自饮酒,岂不是过于无趣了?”
尘观水“不如奴家来陪公子喝一杯?”
墨晓黑眨巴着眼睛,过了好半晌才认出了她,眼前一片模糊重影,但他口齿还算清晰,当即脱口而出了一句:
墨晓黑“是你!”
尘观水“公子还记得奴家?”
没想到匆匆一面,墨晓黑还记得这么牢,尘观水有点讶异。
只听见他嘟囔着,又开始说胡话。
墨晓黑“坏女人……”
尘观水“公子这可就冤枉奴家了,奴家怎么就是坏女人了呢?”
尘观水“奴家本本分分跳舞,既不祸害良家男人,又不作奸犯科,哪里坏了?”
墨晓黑“你就有……祸害……我……”
墨晓黑“还有老七!”
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尘观水哭笑不得。
尘观水“冤枉啊,奴家可没有祸害琅琊王殿下。”
墨晓黑是学堂李先生座下五弟子,萧若风是七弟子,他们俩是师兄弟,尘观水还是知道的。
墨晓黑“那天,我看到……他进了你阁楼……爬窗户进去……”
他看起来不像是酒量不好的人,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还真有点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尘观水眸光一闪,原来那天萧若风来找她,被墨晓黑看到了啊。
尘观水“那是他非要爬窗户来见奴家,腿长在他身上,奴家可没办法阻止。”
墨晓黑“坏女人……”
他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看着竟有点可怜。
尘观水放柔了声音,伸手摸上他染上绯红色的脸颊,又用指腹摩挲着肌肤。
他始终一动不动,任由她摸。
尘观水喟叹一声:
尘观水“好乖。”
她的指尖愈发放肆,但当她正要揭开他的幕篱的时候,墨晓黑却突然有了剧烈的抗拒动作,他偏过头,不想让尘观水拿走幕篱。
微微皱眉,她加重了语气。
尘观水“不许动。”
怕她生气,又或许是真的被她吓住了,墨晓黑尽管还是抗拒,却愣在原地乖乖任她动作,只是呢喃了一句:
墨晓黑“丑。”
尘观水“不丑。”
尘观水笑意盈盈,直至将整个幕篱取下,让墨晓黑的整张脸暴露在自己眼前,她才端详起这张被世人称为“丑公子”的脸来。
平心而论,墨晓黑的五官立体,眉眼深邃,是标准的浓眉大眼,只是眼睛一旁的地方有一块硕大的红色印记,突兀地出现在这张有些冷峻的脸上,才显得有点骇人。
他从未与姑娘靠得这般近过,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姑娘,此刻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跳的厉害,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乖乖地任由尘观水摆弄。
尘观水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脉脉多情的眼眸与他对视,而墨晓黑饮酒过量,一张脸本该显露凶相,偏偏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的不安与胆怯,像是怕尘观水嫌弃他,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尘观水“我倒觉得,很好看。”
她语气认真,凑近的动作根本不含糊,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发自肺腑。
墨晓黑生来就有这一大块胎记,即使他年少成名,机关术独步墨门,是门中天资最高的弟子,后来又成了学堂李先生的弟子,也难改自卑的底色。此刻在尘观水面前,更是如此。
天下男人皆希望在心上人面前展露自己最好的模样,但偏偏墨晓黑永远都做不到完美无瑕。
怕墨晓黑不信,尘观水软下腰肢凑近他,吐气如兰,怕她摔倒,墨晓黑连忙伸出手臂,虚虚地搂在她的腰间,却又不敢用力。
突然,他的眉目宛若春暖花开,一瞬间染上薄薄的暖意,下意识偏头去看尘观水,就像是跋山涉水的旅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尘观水双手撑住他的肩膀,隔着面纱的唇瓣落在他的胎记上,一触即发,却足以叫他方寸大乱。
尘观水“公子的心,跳的好快呀。”
墨晓黑“你不能、不能这样……”
墨晓黑更加无措,他口中说着制止的话,但搂着尘观水的手却没有挪开半分。
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尘观水故意学他的结巴。
尘观水“奴家为何不、不能这样?”
她有心打趣她,狡黠之意藏在眸中,根本没有隐藏的意思,于是墨晓黑更委屈了。
墨晓黑“你不能这样,这样不好。”
尘观水“这样,是哪样?”
墨晓黑嗫嚅着,说不出口。
尘观水眼中笑意更甚,她的指尖点在墨晓黑的鼻尖,语气又娇又媚。
尘观水“你们男人总是口是心非的,若你不愿意,为何不推开奴家?”
她眼波流转,风情万种,柔弱无骨地靠在墨晓黑怀里,担心她会滑下去,墨晓黑赶紧收紧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尘观水“让奴家猜猜,你根本不舍得推开奴家,对不对?”
尘观水“你心里喜欢奴家,对不对?”
尘观水料准了他的心思,令墨晓黑再说不出半句话来,他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尘观水“怎么,奴家说错了?”
尘观水“既然你不承认喜欢奴家,那为何不推开奴家呢?”
尘观水“莫不是有心占奴家的便宜,却又不想负责?”
见墨晓黑迟迟不应,尘观水泫然欲滴,眼见就要落下泪来,墨晓黑终于动了,他的神色变得很无奈,像是妥协了,又像是没招了。
墨晓黑“你明知我的心意,还非要捉弄我。”
墨晓黑“是,我见色意起,我肤浅、好美色,是个无礼之徒。”
酒意散了大半,又或者他根本就没醉,有尘观水在怀,反倒开始表露心意。
墨晓黑“尘姑娘觉得我轻佻也好,觉得我别有用心也罢,但我墨晓黑确实是对姑娘,一见倾心。”
墨晓黑“我不是不想负责,而是怕姑娘不会选择我。”
墨晓黑“如果观水姑娘愿意,我愿许姑娘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以正妻之名迎娶姑娘为妻。”
其实墨晓黑是不信一见钟情的,但事情无常,难以预料,便如亲眼见到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一个尘观水,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只与他见了一面,就令他魂牵梦萦,辗转反侧。
但他不是输不起的人,喜欢便是喜欢,做不得假。
墨晓黑昨晚思考了一夜,权衡了他与萧若风的师兄弟之情后,哪怕理智劝他放弃,身体还是诚实地来了这百花阁。
萧若风与尘观水,他若选萧若风,便一定会失去尘观水;但他若选尘观水,却未必会失去萧若风。
毕竟,尘观水看起来对萧若风无意,而以他七师弟的光明磊落,一定会尊重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