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有教坊三十二阁，鼓瑟吹笙，歌舞升平，有金盘撒果，银烛烧花之景象引人入胜，又有文人雅士，曲水流觞，共享良辰美景。
而仙人指路台，便是这座天启城内最高的地方。
李长生手持碉楼小筑一月才出一壶的秋月白，屈膝坐在仙人指路台的高处，听见身后热闹的亭台楼阁里传来的突兀的脚步声，他带着点熟稔的笑意回头。
李长生“是里头的倾城之舞不够好看？你怎么跑出来了？”
月落“消息都已经传的这么广了，连你都知道了。”
李长生“天启城就这么大，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便人尽皆知。”
李长生“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这贵宝地来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极擅歌舞，萧声更是一绝。”
李长生话语一顿，将酒壶挂在屋檐上，支着下巴看向月落，眼中带着些许好奇的意味。
李长生“名不见经传的孤女，却会这么冠绝天下的舞技，以你的性子，不可能不警惕。”
李长生“到底是什么令你这么好说话，竟直接同意收留她？”
想起那张雪肤花貌的脸，月落的眸子有怀念之色一晃而过，她迎风而立，任由晚风吹拂过她的衣裙和面纱。
月落“因为她很像一个人。”
李长生“是什么人？”
月落“故人。”
月落不是不明白李长生的意思，但即便他这么问，月落终究没有将事情说明白，不过是笼统地说了一声“故人”。
哪怕她没有和自己相认，月落亦能猜到那最小的可能性，因为这便是她心底最渴望的事情。
月落微微转身，耳中听着那教坊中不绝如缕的丝竹之声，眼前又浮现了与那人初见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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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前，慕霜凝带着暗河给的假身份入了天启城。
身世清白的孤女自然是很好的选择，可当她站在天启城的仙人指路台之下，看见那道记忆中熟悉的身影时，万千思绪一瞬间回笼，过往种种再度浮现在眼前，竟令人险些落下泪来。
看见她的第一眼，慕霜凝就将暗河准备的假身份抛到了脑后，她孤身一人进入那天启城歌舞最绝的地方，见到了这三十二教坊的主人。
月落“这里不缺舞姬，亦不收没有来路的女子。”
月落不怕麻烦，却没必要自找麻烦。
天启城里每日都有那么多人需要拯救，她不是圣人，拯救不了所有人，亦没有义务拯救所有人。
细细打量了眼前带着幕篱的女子一番，月落的眼力很好，仅仅只是看了几眼，便能窥见那白色幕篱之下的绝世风姿。
月落“以姑娘的姿容，不愁找不到更好的去处。”
慕霜凝“我可以自己找到去处，但我的来路，只有您能给我。”
慕霜凝抬起手，纯白的衣袖滑落至手肘处，那如玉的肌肤比寒冬里的雪花更加白皙，手腕上的银镯闪动着熠熠的光辉。
美人如玉，白璧无瑕。
她摘下幕篱，那张精致绝美的冷淡面容便如春日万物复苏之时，点缀在枝头的薄雪，干净之余透着冰冷，晶莹剔透。
月落的瞳孔一瞬间紧缩，就连身子都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她平静的神色上沾染了几分震惊，又像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与不可置信。
月落“你！你是……”
她抬起手，颤抖着用指腹去临摹慕霜凝的眉眼，试图从她那熟悉至极的面容中找寻昔日的旧影。
月落“你可是……”
脑海中的猜测险些成为真实，令她不敢去相信，这世上恐怕只有故人之子才会有故人之姿。
那个名字到了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一滴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在月落的面纱上晕染出一处水泽。
慕霜凝“过往种种，已然过去，若坊主不弃，可唤我霜凝。”
月落“暗结冰魂凝晓露，不随香絮逐寒风。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诗句。”
冬日寒风凛冽，在清晨露水中悄然凝结的是什么呢？
是霜花啊。
它不似柳絮般随风飘散，是生有冰魂的精灵，清冷孤傲，不坠凡尘。
恰似了当年毅然拔剑自刎的故人。
慕霜凝“父亲与母亲仙去多年，我无父无母，少有羁绊。”
慕霜凝“但若是再不来见坊主一面，我此生便真的是没有来路了。”
她垂着双眸，哪怕到了这一刻，见月落在眼前失态，亦没有松口承认自己是她的故人之子，更是装出与她毫不相识的模样。
但她和月落都知道，如果慕霜凝当真不认识她，今日便不会踏入这里，走到月落的身前。
月落“今后你留在这里。今日也好，来日也罢，只要你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亦无妨。”
月落“总有我护着你，绝不叫你举目无亲，再无来路。”
慕霜凝“但我不能留在这里。”
无论月落说多少次，慕霜凝也只有这一句话。
她不能留在这里。
暗河里的鬼是不能留在人间的。
今日来见月落这一面，便已经是她的私心作祟了，如果可以，慕霜凝恨不得回到幼年时，在进入暗河之前与月落重逢，那她的一生一定不会是如今的景象。
月落“你可以，你当然能留下。”
月落走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
摸到那冰凉的指尖，月落泪如雨下，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前，恨不得将她保护在自己的臂弯里，令外界的一切风霜刀剑都不能再伤害她。
月落“我的图安，我的霜凝……”
她忍不住哽咽起来，千言万语到了喉间，又化作一滴滴泪珠，从眼中顺流而下。
月落“你该是吃了多少苦啊！”
月落“若是你母亲和你师父知道了，该有多心疼你啊！”
月落声声泣血，慕霜凝的眼睛不由得变得酸涩起来，这世上再无有长辈能如同月落一般心疼她，担心她，惦记她。
可她不知道，慕霜凝早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不再是当年那个桃花如雨时，无忧无虑地在树下跟她学舞的小姑娘了。
慕霜凝“坊主，如今的我已不复从前，留在这里，亦是会连累坊主。”
暗河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她接下来要做的亦是偷鸡摸狗的丑事，只会给月落带来麻烦。
月落“我不管什么连累！”
月落“你我之间，何妨连累？”
月落这话说的又气又急，一见到慕霜凝，她便再没有了昔日安之若素的淡然模样。
挚友和爱人相继死去之后，她本以为她可以一辈子心如止水了，直到与这个孩子重逢。
月落“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绝不叫你无处可去。”
月落握紧了慕霜凝的手，将她整个牢牢扣在怀里，她态度如此坚决，慕霜凝便知道，若不答应月落，她是不可能再次放自己离开的。
叹了口气，她无奈妥协。
慕霜凝“那坊主要答应我，来日若有人询问坊主与我的关系，坊主定要一口咬定，您从来都不认识我，只是不忍见我流离失所，才好心收留了我。”
慕霜凝“我的所做所为，我的来路与去处，皆与您和这三十二教坊无关。”
无论是她的来路还是去处，于这北离国而言，皆是无法走入阳光之下的存在。
她不愿意再连累母亲的挚友、师父的爱人。
为了活下去，她们都已然失去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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