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曾听闻过陇南?”
便是这盛夏的茶馆,生意还是蛮不错的,不乏为一个纳凉的好去处。偶尔也会涌入几个系着金丝绸带的世家小公子,一旁原打着盹的说书先生便起了精神,三两句便将这些小年轻唬住了;摩挲茶盏的功夫,便有人心甘情愿地掏出几枚铜钱,说书先生这时便眉开眼笑地摊开手掌,恭敬地说着吉祥话儿。
非同凡响的是,这位“先生”可谓是少年老成,约莫二十上下的样子,却晓畅文理,颇有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造势,可谓是妙语连珠,侃侃而谈。引得众人无不赞不绝口,拍手称快。
而眼前的这位一看便是个有钱的主,身着一件丝质金纹圆领常服,脚踏一双鹿皮长靴,伴随着一阵惊呼,一进来便开门见山地摊开一排金闪闪的铜币,䁜得人张不开眼:“先生,敢问这陇地可有些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请细细道来。”
“不瞒公子您说。”说书先生喜上眉稍,尽将一大排铜钱收入囊中,“陇地原是不归政府管的,先前净是些流放犯人之地,少不得要有些血腥杀气,只是后来——”
小公子兴致勃勃:“后来如何?”
掀起眼皮对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缓缓道:“公子初来乍到,不晓得一些事也正常,公子可知临昌候成名之战?”
“自然知道,临昌侯英明神武,北伐辽朝首战告捷,缴获大量军饷,如今已是回都了。”
说书先生笑着摇头:“临昌侯的确英明神武,但其少时曾有一战,可谓是鲜为人知……公子可曾听闻过陇南?”
小公子揉着太阳穴:“许是听家父提起过,陇南的肥羊堪称天下一绝。”
“哈哈哈,公子说笑了。”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陇南之所以归属政府,到底还是要归功于临昌侯,否则,就是一块荒芜之地。”
“当年一位隋朝皇族逃难至此,无处可去,便自诩为王,招兵买马,誓要兴复王室,仅仅过了三年,便成了一个小国,名为陇南。”
“这位隋朝皇族名为杨信,是隋炀帝隔了不知道多少辈的远方亲戚,原本是要杀掉的,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儿逃了出来,负责缉拿的官兵也不敢声张,生怕落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因此掉了脑袋,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区区边塞小国,本不足挂齿,怎么会……”小公子挠头道:“这位陇南王可是得罪了官家?”
“岂止是得罪!”说书先生拊掌大笑:“当时还是哲宗在位,陇南王势盛,便把当时的二公主——也就是当今皇帝的胞姊,一意孤行指婚边疆,谁人不知陇地荒芜?这也就罢了,谁知婚后不过两年,杨信便得了疯病,暴虐成性,无恶不作,公主不久也客死他乡,这叫人如何不心恨!”
小公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此说来,官家是将事情压了下来……杨信被如何处置也就不得而知了。”
“坊间传闻,杨信心生愧意,无颜再苟活于世,便自缢于城楼之上。”说书先生叹了口气:“想当年,这位杨公子可也是个枭雄呦。”
“此等法外狂徒,又何来枭雄一说?”小公子义愤填膺道:“且不必说复隋一事本就离经叛道,自古朝代更迭有道,沦落如此境地竟还不安分守己!我且不懂这位前辈自寻死路的缘由,又是何来的勇气同宋王室对着干,总之是真真为这惊世骇俗之举甘拜下风!”
“此话万万不可讲!”说书先生扶额而起,“公子可知天下有如此多的是是非非,大可不必为这些道听途说之事动了肝火,更何况——”他压低声音道:“妄议朝政,便好比窥探天机,以下犯上,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公子身子一缩,似是被唬住了,直愣愣地张大了眼睛:“先生何出此话!不过是些假语村言,野史逸闻罢了,又何必如此较真呢!”
“哈哈哈,公子不必紧张,不过是茶余饭后二三言……不过鄙人奉劝公子一句,塞北偏远,又正值蛮夷动乱之时,公子还是快些家去!莫要惹了杀身之祸……”随后又神秘地敲了敲茶盏:“便好似这一碗茶,人走茶凉,但韵犹在;青山埋骨,唯风犹存。何始何终,何去何存,皆无定数,与其推脱无间之盏,不如相续桃源之诗……”说罢,便拂袖而去,独留小公子一人面露惊愕:“先生留步!”忽觉袖子沉甸甸的,翻开来看,竟是将财物全数退还了。
众人哄笑着,紧跟着稀稀落落地退去了,小公子面红耳赤,竟是说不出一句话,只得内心暗暗骂道这无耻之辈,竟敢戏弄本公子等等诸如此类,却再找不到方才那人的身影,众人见他这般也不敢多言,纷纷散得远了些。
而在厢房一侧,说书先生正忙不迭地褪去长衫,这时恰闯入一人,不由得心下一紧,闪身之际,猛地抽出一把短刀,横架在那人脖颈之上,引得那人一阵惊呼:
“宁兄,是我!”
宁周闻言撤下短刀:“齐仲?你怎么这时闯进来?”
齐仲嘿嘿笑着,一边悄无声息地挪远了几步:“宁兄好身法!常听世人提起宁知州武功了得,小生垂仰已久,今日亲临,实是甘拜下风!佩服佩服!”语毕,将一篮吃食撂下,规规整整地摆了满桌,皆是色泽鲜亮诱人,满屋飘香。宁周不禁面露喜色,赞叹道:“如此佳肴美酒,于这乡野间可是千载难逢,齐仲,这次多谢你了。”
“宁兄言重,不过举手之劳,小生何德何能受得起您这句!”齐仲恭恭敬敬地递上杯箸:“但求宁兄您能多照拂照拂我这小店,如今陇南动乱,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实是举步维艰。”
对方爽快地点点头:“齐仲,你是了解我这人的,主打一个有求必应。”自然而然地从袖口拎出几两银子,随意打点去了。
齐仲喜不自胜地收下银子:“小生愿永生永世追随宁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任凭差遣!宁兄,不瞒您说,早知您此行目的,小生这里恰有一讯息,不知可否作为一个契机……”随后伏在宁周身侧耳语了几句,谄谀之意尽在其中。宁周只是微微点头,面不改色;指间捻来复去一串象牙白珠子,上面犹刻着“和光同尘”四个细字,浅浅缀在上面一层镂金,百无聊赖地玩弄着。
“呦,宁兄,您这珠子……”齐仲语气一顿,将目光转移到宁周手心。
宁周眉色一凛,那一串珠子便齐齐整整地绞在小臂上,噼啪作响间,竟无端生出一股寒风。
见此,齐仲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摆手:“不不不不不不不宁兄,小人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哪敢往这方面想!宁兄与我也算是旧相识,小弟为人正直清白您怎能不知……不过是见了您这宝珠,精美华贵,型简纹繁,却像是天界的物什,一时间被䁜得移不开眼了。”
“所以,小生斗胆问一句,这珠子是用何种奇石制得的?”齐仲语气放轻了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宁周双目紧闭:“俗物而已,何来奇石一说!”
见宁周对此宝物闭口不谈,齐仲默默搽去几滴冷汗,默默地朝宁知州行了个礼,默默地告退了。末了,还要嘱咐上一句:“宁兄,今夜实乃良机,万不可错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