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有这些精密、科学的外部干预,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泛起一圈涟漪,终究无法改变那最深处的暗流。木娇娇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深夜,当所有人都离去,只有冰面在顶灯下泛着孤寂的寒光时,她有时会停下来,扶着挡板喘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精密的计算、那些微妙的调整,是必要的支撑,像是为她筑起了一道防护堤,让她不至于在发育的洪流中迷失方向。但真正想要在这汹涌的洪流中站稳脚跟,甚至逆流而上,最终依靠的,只有她自己,只有她身体里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对新的“地图”的重新记忆和掌握。
“教练,食谱我会按着吃,训练我会做完,但……别拦我。”有一次,姚滨实在忍不住,在她又一次摔倒后想要强制她休息时,她抬起头,汗水顺着发梢滴落,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却也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执拗,“那些东西,是‘辅助’。但最后,能让我留在冰上的,不是它们,是我自己。”
是的,是“我”自己。是“我”必须重新找到那个起跳的精确角度,是“我”必须重新掌握旋转时的轴心,是“我”必须重新适应落冰时那零点零一秒的重心变化。这是任何仪器、任何数据、任何专家都无法代劳的、最原始、也最残酷的战斗——身体与意志的战斗,现在的“我”与过去那个“完美”的“我”的战斗。
摔倒了算什么?疼算什么?枯燥重复千万遍算什么?当她对那个“完美”的自己,那个在冰面上自由如风、掌控一切的自己,还抱有最炽热的渴望和信念时,这一切就都只是攀登路上必须踩踏的石子。
于是,在众人心疼的目光中,木娇娇的脚步从未停歇。她在冰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对自己越来越“狠”。一个两周半跳(2A),她可以重复练习上百次,只为了找到那“感觉对了”的、起跳前零点一秒的重心前移。一个联合旋转,她可以转得晕头转向,摔倒了爬起来,继续,只为将新的、更长的肢体完美地嵌入到旋转的轴线和姿态中。她甚至开始“自虐”般地观察和拆分自己过去的比赛录像,将那个曾经完美的自己拆解成无数帧画面,再一帧一帧地与镜子中、冰面上现在的自己比对,寻找着那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差异,然后用成百上千次的练习,去“抹平”那些差异。
她不再抱怨,也很少喊疼。她只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冰面上摔倒,爬起。每一次摔倒,都像是一次对旧有“程序”的格式化;每一次爬起,都像是向新的、未知的、但必须被征服的身体疆域,发起又一次冲锋。
她知道,周围的爷爷、教练、哥哥姐姐们都心疼她。她能感受到他们欲言又止的关怀,能看懂他们眼中深藏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