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铁门在身后轰然合拢,锈蚀的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林小鹿抱着半空的纸箱——里面是她被扫地出门的全部家当:一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几本卷边的《地方志》,还有那本印着咖啡渍月牙的耻辱证明——跌撞着冲进滂沱大雨。冰冷的雨水像无数钢针,瞬间穿透单薄的衬衫,刺进骨髓。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卷着雨鞭抽打裸露的皮肤,世界缩小成一片混沌咆哮的灰白。
她踉跄着扑向设备间窄小的檐下,瓦楞铁皮在暴雨冲击下发出密集的鼓点。纸箱被雨水泡软,底角“嗤啦”裂开,绿萝的腐土混着泥水淌过脚背。就在她狼狈弯腰的瞬间——
一道惨白电蟒撕裂天穹!
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其后,几乎要碾碎鼓膜。炫目的电光中,对面摩天楼顶的避雷针尖上,一个黑色人影清晰得如同地狱的剪影。
那人影动了。
没有助跑,没有犹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在狂风中纹丝不动,如同包裹着冰冷的雕塑。他迎着毁灭般的暴雨,一步踏出百层高楼的边缘,踩向虚无的深渊。
林小鹿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冻成冰坨。
下一帧画面,男人已稳稳落在她面前不足三步的水泥地上。雨幕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一道真空走廊,他周身滴水未沾。时间被压缩又拉长,视网膜残留着他凌空步虚的残影——那不是坠落,是**凌驾**。
“唰!”
他头顶半米处,一柄纯黑长柄伞骤然怒放!
伞骨并非握在他手中,而是**悬浮**于虚空,尖端跃动着幽蓝的微型闪电。狂暴的雨滴在距离伞面一尺处撞上无形的壁垒,瞬间粉碎、扭曲、倒卷!亿万水珠违反重力,沿着伞缘勾勒出玄奥的轨迹,飞旋、交织,在伞周形成一圈瞬息万变的、流动的**星图**。幽蓝的电弧在星图脉络间跳跃,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宇宙深空的低语。
男人站定。阴影笼罩着伞下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唯有一双眼睛穿透雨幕,精准地锁定林小鹿。那目光不是人类的视线,是寒冰淬炼的手术刀,带着解剖标本般的审视和一丝……近乎神祇俯瞰蝼蚁的厌倦。
“林小鹿?”
声音不高,却像淬毒的冰锥,轻易刺穿了暴雨的狂啸,清晰地在林小鹿耳蜗深处炸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非人的冰冷共振。
“你搞砸了二十三次投胎才换来的这辈子,”他微微侧头,伞缘流转的星图水光在他冰冷的瞳孔里明灭,“就是用来淋雨发呆的?”
林小鹿僵在原地。
纸箱彻底解体,绿萝砸在脚边,泥浆溅上她湿透的裤脚。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咸又涩,她却连眨眼都忘了。那把悬浮的黑伞,那逆流成星的雨,那穿透灵魂的二十三次投胎……世界的逻辑基石在她脚下寸寸崩裂,只余下彻骨的寒,从湿透的衣衫一直冻僵到心脏深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却拼凑不出半个完整的音节。雨水中,她锁骨下那弯咖啡渍烙印的位置,**灼痛猛然加剧**,如同有滚烫的烙铁在皮肤下复苏。
***
雨点击打铁皮屋檐的噪音像密集的鼓点,敲打着林小鹿濒临崩溃的神经。纸箱的残骸泡在浑浊的水洼里,《上海地方志》摊开着,泛黄的纸页迅速吸饱雨水,民国歌女模糊的面容在水渍中晕开,眼窝处两团墨影如同垂泪。
陆明渊——这名字是刚才他报出的,像丢下一块冰——就站在星图流转的黑伞之下。雨水在他周身半米外徒劳地冲撞、粉碎、倒流,形成一个绝对干燥、绝对寂静的球形领域。领域边缘的空气微微扭曲,像隔着滚烫的柏油路面看远处的风景。他甚至连呼吸的雾气都没有。
“拿走。”
一个扁平的银色金属盒从他西装内袋滑出,悬浮着飘到林小鹿面前,盒盖上蚀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中心嵌着一弯小小的新月。“每天一粒,混进任何液体。周丽娜的咖啡,饮水机的水,或者……”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她湿透的衬衫,“你手里这杯垃圾。”
林小鹿的目光死死黏在那悬浮的伞柄末端。幽蓝的电弧跳跃间,伞骨连接处的青铜构件清晰可见——缠绕的龙形浮雕中央,一个古老的篆体“陆”字,与她手机视频里拍到的黑伞纹饰**一模一样**!
“那是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那非人的造物,“你……是什么东西?”
伞缘流转的星图水痕骤然加速,幽蓝电弧“噼啪”爆出一串细碎火花。陆明渊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半分,那细微的弧度里淬满了对人类愚昧的漠然:“东西?”他重复这个词,像在舌尖品尝某种劣质品的余味,“我是三界管理局第七处特别监察官。而你,”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向她锁骨,“是编号0973号高危污染源。你的无知和存在本身,都是对平衡的亵渎。”
“污染源?”林小鹿几乎要笑出声,冰凉的雨水却呛进气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抹了把脸,泥水和雨水糊了一手,“因为我拍了你的伞?还是因为周丽娜偷了我的方案?!”愤怒和荒谬感暂时压倒了恐惧。
陆明渊没有回答。
他微微抬起右手,悬浮的金属药盒“啪”一声落在林小鹿脚边的水洼里,溅起肮脏的水花。“选择权在你。”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既定法典,“服药,暂时压制你体内不稳定的‘源质’,接受监管。或者……”他伞下的阴影似乎更浓重了些,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完全抬起,瞳孔深处有极淡的青色流光一闪而逝,“让‘它’彻底苏醒,然后由我亲手将你,连同你污染的这一小片时空,一起……”他顿了顿,薄唇吐出最后两个字,“**归零**。”
归零。
那两个字像两块玄冰,砸进林小鹿沸腾的怒火里,瞬间冻结了一切。她看着水洼里那个冰冷的银盒子,看着伞下男人非人的侧影,看着周围逆流成星又被无情粉碎的雨。锁骨下的烙印**灼痛陡然飙升**,如同被烧红的铁丝勒进皮肉,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
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癫狂。天台边缘的积水汇聚成浑浊的小溪,裹挟着纸箱的碎片和绿萝的残骸,涌向排水口。那本泡烂的地方志被水流卷着,撞在林小鹿的鞋尖,民国歌女的脸彻底糊成一团墨迹。
陆明渊依旧站在绝对干燥的领域中心,悬浮的黑伞如同王座华盖。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城市雨幕深处,侧脸的线条在幽蓝电光映照下,冷硬如大理石雕刻。伞缘星图流转的光映在他深色的西装上,那衣料竟隐隐折射出极其幽暗、近乎于黑的**深青色**光泽,如同某种巨禽收敛的翼羽。
“监察官?”林小鹿的声音在雨声中颤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她没去捡脚边的药盒,湿透的身体在冷风中控制不住地战栗,唯有锁骨下那团火在疯狂烧灼。“那你监察什么?周丽娜剽窃方案的时候你在哪儿?李老头在档案室脑梗喊‘月光吃人’的时候你在哪儿?!”
陆明渊缓缓转回头。
伞下阴影中,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冻结万载的寒渊。“凡人的贪婪、倾轧、生老病死,”他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如同蝼蚁的争斗,不在观测序列。”他微微抬手,指向林小鹿,指尖在伞缘幽光的映衬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你体内那不该存在的‘源质’,你每一次失控的波动,如同暗夜中的灯塔,足以撕裂脆弱的界膜,引来真正吞噬光明的‘东西’。”
“源质?什么东西?”林小鹿追问,牙齿因寒冷和某种更深的恐惧而打颤。
陆明渊没有回答。
他伞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小鹿,投向更遥远、更不可知的黑暗深处。“时间不多了。”他低语,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凝重,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服药,或者承担后果。”
他向前迈出一步。
悬浮的黑伞随之移动,伞缘的星图水光流转加速,幽蓝电弧噼啪作响。干燥的领域边缘触碰到林小鹿湿透的衣袖,那冰寒的、毫无湿气的触感让她触电般猛退一步,脊背重重撞上冰冷湿滑的设备间铁皮墙。
就在这一撞的瞬间——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巨闪撕裂苍穹!
炫目的强光中,林小鹿清晰地看见,陆明渊那双冰冷的瞳孔深处,两点针尖般锐利的**青金色光芒**骤然亮起,非人,漠然,如同亘古星辰的凝视!
雷声姗姗来迟,却带着碾碎天地的威势。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陆明渊的身影连同那把悬浮的黑伞,如同被巨力擦去的粉笔画,瞬间模糊、扭曲,然后彻底消失在瓢泼的雨幕深处。
只有那个冰冷的银色药盒,还躺在浑浊的水洼里,像一颗被遗弃的、剧毒的心脏。
林小鹿瘫软在湿冷的墙角,暴雨无情地冲刷着她。锁骨下,那烙印般的灼痛并未因男人的消失而减弱,反而如同苏醒的活物,随着她狂乱的心跳,**搏动得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