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将心理咨询师的名片收回钱包时,听见米莉哼着歌从阳台走进来。晨光穿过她身后的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端着新泡的咖啡,发梢还沾着浇花时的水珠。"尝尝我新学的手冲?"她把咖啡杯轻轻推到他面前,杯沿还挂着一圈细密的泡沫,"豆子是上次去云南带回来的。"
他突然想起大学时她蹲在画室角落照顾绿萝的模样,那时她的眼睛里还没有现在这种时刻紧绷的警惕。那时她总爱问他:"你说绿萝会梦见自己开花吗?"此刻,他望着咖啡杯里摇晃的倒影,终究把"最近总做噩梦吗"咽回喉咙。
从那天起,李非收起了所有试探。凌晨三点,他删除未发送的短信时,手机屏幕冷光映出米莉蜷缩在沙发上熟睡的侧脸。她总说剧组宿舍隔音差,却把自己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他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毛毯,听见她在睡梦中呢喃:"别喊cut..."
餐桌上的沉默愈发浓稠。当米莉说"剧组要通宵",他只是笑着叮嘱"注意保暖",却在她走后把保温杯塞满热姜茶。看到她藏在袖口里的绷带,他将跌打损伤膏放在洗手台时,故意大声说:"这镜子该擦擦了,都看不清你的美人痣了。"
"又在贫嘴。"米莉对着镜子补口红,声音闷在狭小的化妆间里。李非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反复调整微笑的弧度:"今天拍哭戏?"
"嗯,要表现出绝望中带点希望的层次感。"她突然转身,眼里带着探究,"你说,真正绝望的人,会在哭的时候想着怎么好看吗?"
李非愣了愣,伸手去够她发间的发卡:"你这夹子歪了。"指尖擦过她冰凉的耳垂,"就像你上次演醉酒那场,踉跄的步子还能踩在镜头焦点上。"
米莉突然笑出声,却笑出了眼泪:"李非,你知道吗?导演昨天夸我,说我的眼泪能控制落点。"她用指腹抹掉泪水,"多可笑,连哭都成了技术活。"
改变最先体现在餐桌上。李非不再做苦瓜炒蛋,转而研究她大学时随口提过的家乡菜。当他端出复刻的酸汤鱼,米莉举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突然泛红的眼眶。"尝看看?"他的声音放得很轻,"鱼腹肉没刺,我挑过三遍。"
米莉的筷子在汤面搅出涟漪:"你还记得啊...大二那年校庆,我念叨过一句食堂的酸汤鱼不正宗。"她突然自嘲地笑,"那时候一碗三块钱的酸汤鱼就能开心一整天。"
"现在也可以。"李非把最嫩的鱼肉夹进她碗里,"只要你想吃。"
"可我现在连好好吃饭都做不到。"米莉突然推开碗,汤汁溅在桌布上,"你看,连情绪都能精准操控的人,怎么会被一碗汤弄哭?"她抓起纸巾去擦桌布,却越擦越乱。
这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像张细密的网,却意外勒紧了米莉的神经。她开始在手机里安装定时提醒,每小时都要确认表情管理。有次李非下班早,看见她对着穿衣镜练习拥抱姿势。
"这是明天要拍的重逢戏。"她头也不回地解释,手机里的节拍器嘀嗒作响,"要让观众隔着屏幕感受到十年的思念,但又不能太用力。"
李非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像这样?"他刻意放松手臂力度,"还是..."
"不对!"米莉突然挣脱,"太松了,观众会觉得生疏;太紧又显得刻意。"她对着镜子反复调整角度,"你看,肩膀要下沉15度,手指蜷起三分之一..."
"米莉。"李非按住她颤抖的手,"我们试试不按照剧本演?"
"不按照剧本?"她像是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那我还算什么演员?"
那天深夜,李非第三次被米莉压抑的咳嗽声惊醒。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他看见她蜷缩在床沿,肩膀随着每一次咳嗽剧烈起伏,却死死咬住被子边缘,生怕吵醒他。这场景与白天她在镜前练习表情的画面重叠,刺痛着李非的心。
第二天清晨,米莉像往常一样化着精致的妆容,准备赶往片场。李非若无其事地将保温饭盒塞进她包里:"记得吃午饭,今天是你喜欢的板栗烧鸡。"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后,他立刻翻开手机备忘录——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米莉近期的异常:凌晨三点的脚步声、频繁更换的创可贴位置、化妆包夹层里新增的润喉糖。
他请了半天假,直奔米莉常去的私人诊所。医生调出病历档案,低声道:"声带小结已经有恶化趋势,建议尽快停工治疗。"李非攥着诊断书站在医院走廊,想起昨夜她咳嗽时压抑的模样,眼眶突然发酸。
下午,他跑遍半个城市,找到一位据说退休多年的老中医。当他抱着熬好的中药出现在片场时,米莉正在补妆。"这是润喉的花茶。"他将保温杯放在化妆台上,特意避开经纪人警惕的目光,"加了蜂蜜,不苦。"
米莉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发颤:"你怎么知道..."
"剧组茶水间的胖大海用完三天了。"李非笑着打断她,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还有这个,蒸汽眼罩,拍戏间隙敷一敷,眼睛就不会那么累。"他故意说得轻松,却在转身时听见米莉小声的抽气声。
当晚收工后,李非在玄关发现米莉换下的运动鞋。鞋尖沾着泥土,鞋跟处的磨损比平时更严重。他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发现鞋底内侧有层薄薄的医用胶布——那是她用来缓解足跟痛的老办法。深夜,他翻出工具箱,用柔软的羊皮重新包了鞋垫,又将止痛膏药剪成合适的形状贴在鞋垫内侧。
凌晨两点,米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推开门,发现客厅亮着盏小夜灯,餐桌上放着一碗温热的百合粥,旁边压着张便签:"厨房煨着雪梨汤,记得喝。"她走进卧室,看见床头摆着新换的薰衣草枕头,床边放着那双"改造"过的运动鞋。
米莉捧着鞋子坐在床边,突然捂住嘴无声痛哭。这些天她努力维持的完美假面,在这些无声的关怀中轰然倒塌。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用最温柔的方式守护着她的倔强。
压力在某个寻常的午后突然决堤。李非回家时,发现玄关处散落着摔碎的相框,那是他们去年在海边拍的合照。米莉赤脚站在玻璃碴里,手里攥着断成两截的相框,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
"我...我只是想擦干净。"她声音发颤,"照片上有灰尘,我怕..."
"先处理伤口。"李非试图拉她,却被她甩开。
"别碰我!"米莉后退时踩到玻璃,踉跄着撞翻鞋柜。鞋子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双白色帆布鞋,鞋头还沾着去年露营时的泥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突然歇斯底里,"你明明知道我在装,每天对着你演'幸福女友'的戏码!"
李非蹲下去捡起相框碎片:"因为这张照片里的你,眼睛是亮的。"他小心避开锋利的玻璃,"就像大学时照顾绿萝的你,会为一朵花开而雀跃的你。"
"可那是过去式了!"米莉抓起化妆包砸向镜子,"现在的我连哭都要数着秒表,连笑都要练习肌肉走向!"破碎的粉饼扬起白色粉尘,混着她压抑的呜咽,"你知道吗?我连在你面前呼吸都要计算频率,生怕露出破绽!"
窗外暴雨倾盆,房车在风中微微摇晃。李非静静地坐在旁边,这次没有递上纸巾,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当米莉的哭声渐渐变成抽噎,他才轻声说:"你总说演员要活在角色里,可米莉..."他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别忘了给自己喊一次cut。"
米莉突然扑进他怀里,指甲深深掐进他后背:"我好累,真的好累..."她的声音被雨声吞噬,"我好像弄丢了自己,找不回来了..."
李非紧紧抱住她,感觉后背传来的刺痛混着温热的液体。而此刻,他藏在书房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心理咨询师的预约信息还在反复修改时间——他知道,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慢慢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