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晨光如同撒落的碎玻璃，斜斜扎进出租屋斑驳的墙面。米莉蜷缩在褪色的床单里，盯着手机屏幕上父亲的回复——"家族晚宴明晚七点，准时出席"。简短的字句像一柄银质餐刀，精准剜开她结痂的伤口，昨夜等待时攥着手机的掌心又沁出冷汗，在枕套洇出深色痕迹。窗外飘来楼下早餐摊的油条香气，混着她身上残留的片场定妆粉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酸涩。

片场的更衣室蒸腾着香奈儿香水与人体汗液混杂的气味。米莉机械地将骨瓷白的手臂套进高定礼服，珍珠纽扣硌得锁骨生疼，这痛感却比不上镜中倒影带来的钝击——她像被镶嵌进珠宝盒的标本蝴蝶，璀璨而死寂。水晶吊灯的光斑在她睫毛上跳跃，手机适时震动，弹出推送：#李非荣获国际新锐设计师大奖#。配图里他站在领奖台上，西装笔挺，与身后投影中"星辰轨迹"系列珠宝的光芒融为一体。评论区热转的文案刺痛双眼："天才设计师的灵感源泉，究竟是怎样的星辰？"

补妆时粉扑擦过颧骨，米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化妆师手忙脚乱递来温水，她却在玻璃反光里看见自己扭曲的脸——那模样多像小时候摔碎青花瓷瓶后，父亲抽在她背上的藤条。手机又震，是李非的消息："庆功宴想带你去，穿上次送你的月光缎礼服好吗？"她盯着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最终将手机倒扣在化妆台，震出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驻足的麻雀。

暮色降临时，米莉鬼使神差走到李非工作室楼下。玻璃幕墙倒映着她的身影，与橱窗里价值百万的项链形成荒诞对比。电梯上升时，数字跳动的红光映得她脸色苍白。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雪松混着油墨的气息扑面而来。李非正在工作台前调整珠宝模型，铂金袖扣在台灯下泛着冷光，他抬头时眼里的惊喜尚未化开，就被米莉颤抖的声音冻结："我们之间，是不是早就只剩下这些昂贵的礼物？"

模型从李非指间滑落，在绒布上砸出闷响。"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他起身时带翻了颜料盘，钴蓝色在大理石地面蜿蜒成河，"每次送你东西，你都像被灼伤般后退。"

"因为那些珠宝戴在我身上，像给囚犯的镣铐！"米莉扯下颈间的碎钻项链，金属链条抽打在陈列柜上，震得玻璃后的首饰叮当作响，"你在颁奖典礼上光芒万丈，而我在片场被导演骂'眼神空洞'！你说想保护我，可你的保护让我连呼吸都觉得窒息！"

李非的皮鞋碾过泼洒的颜料，在地面留下深蓝色的脚印："我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不是想让你不必再穿洗到发白的睡裙，不必在破旧的出租屋吃泡面！"

"可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米莉抓起桌上的设计图撕成两半，碎纸像雪片纷纷扬扬，"你总说'等我站稳脚跟'，可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像银河！你站在云端触摸星辰，而我连仰望都觉得刺眼。"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次庆功宴，记者问你灵感来源，你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所有人都猜是某个名媛，没人想到会是我。"

李非的喉结剧烈滚动："所以你宁可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也不信我？"他突然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疤痕，"这是去年你发烧说胡话，我背你去医院，在楼梯间摔的。这些你都忘了？"

"我没忘！"米莉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正因为记得每一个细节，才更痛苦！你送我的每件珠宝都刻着回忆，可这些回忆越珍贵，越提醒我我们之间悬殊的距离。你总说'相信我'，但信任不是靠昂贵的礼物堆砌！"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闪电照亮李非通红的眼眶："那你要我怎么做？放弃事业陪你挤在出租屋？看着你在片场被导演羞辱却无能为力？"他抓起案头的银质镇纸狠狠砸向墙面，金属碰撞声惊得米莉后退半步，"我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为什么在你眼里，这些都成了罪过？"

"因为你根本不懂我要的是什么！"米莉抓起桌上的咖啡泼向他精心绘制的设计图，褐色液体迅速晕染了那些精致的星轨，"你把爱情包装成华丽的珠宝，却忘了我想要的只是能并肩看星星的平等！每次站在你身边，我都觉得自己像展览品，而不是爱人！"

李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扶住工作台："原来在你心里，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米莉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我只知道每次靠近你，都要把自己藏进华丽的外壳。你越优秀，我越觉得自己可笑。我拼命奔跑，却发现永远追不上你的脚步。"她突然冲向门口，高跟鞋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别再来找我！我们到此为止！"

深夜的出租屋，米范的呼噜声隔着薄薄的墙壁传来。米莉蜷缩在书桌前，台灯将剧本稿纸照得透亮，钢笔尖在"女主角独白"处洇出墨团。她忽然抓起水杯砸向墙面，玻璃碎裂声惊得米范撞开门，却只看见姐姐跪坐在满地晶莹中，指尖捏着半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五年前，他们挤在美术教室的课桌下，用粉笔画下的歪扭星空。

凌晨三点，米莉赤着脚站在阳台上。城市霓虹在云层下扭曲成诡谲的光河，远处摩天大楼的顶端闪烁着李非设计的珠宝广告。她摸着颈间那道未愈的红痕，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惊醒了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她压抑的呜咽，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亮起李非的名字，她看着不断弹出的未读消息，任由它沉入黑暗，就像他们破碎的星光，永远坠落在错位的时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