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穿过艺术大学的梧桐大道，卷起几片早黄的叶子，轻轻拍打在颜陌的相机镜头上。她皱了皱眉，抬手拂去那片顽皮的落叶，指尖沾染了初秋的微凉。
"记住，这次宣传照要拍出舞蹈系的灵魂，不是那种做作的摆拍。"油画系主任拍着她的肩膀嘱咐道，"下周一交初稿。"
颜陌无声地点点头，将相机带子往肩上紧了紧。她不喜欢说话，言语总是显得多余而苍白，远不如画笔或镜头来得诚实。穿过爬满常春藤的艺术楼拐角，舞蹈系的琴声与木地板的吱呀声渐渐清晰。
排练厅的门虚掩着，颜陌在门口犹豫了三秒，还是选择先窥探再进入。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午后的阳光像液态黄金般倾泻而入，将整个空间浸泡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女孩。
女孩独自在教室中央起舞，没有音乐，只有窗外偶尔飘落的梧桐叶与她作伴。她的动作时而如蝶翼轻颤，时而似柳枝抽芽，每一个延伸都精准得令人窒息，却又带着某种即将破碎的脆弱感。阳光穿透她浅蓝色的练功服，勾勒出纤细到近乎透明的轮廓。
颜陌不自觉地举起相机，连按快门。取景框里，女孩突然一个旋转，直面镜头，眼神如刀锋般锐利而清醒，仿佛早已察觉门外的窥视者。颜陌的手指僵在快门上，呼吸一滞。
"进来拍吧，偷拍的角度太局限了。"女孩的声音比想象中清冷，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颜陌推门而入，木地板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舞蹈教室里的空气弥漫着松香和汗水混合的气息，还有阳光烘烤木质地板特有的温暖味道。
"我是油画系的颜陌，系里派我来..."
"蓝依。"女孩简短地自我介绍，用脖颈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湿的锁骨，"我知道今天有拍摄，但没想到摄影师会来得这么..."她停顿了一下，眼睛扫过颜陌手中的专业相机，"复古。"
颜陌下意识地抚摸着相机的皮革外壳："数码太冰冷了。胶卷有生命。"
蓝依歪头看她，忽然笑了。那个笑容让颜陌想起自己曾画过的一幅水彩——颜色在湿润的纸面上晕染开的瞬间，边界模糊却充满生命力。
"那就拍有生命的照片吧。"蓝依走向音响，按下播放键。德彪西的《月光》流淌而出，她随着音符伸展手臂，"不过，要跟上我的节奏。"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颜陌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计数，只是本能地追逐着那个在光线中变幻的身影。蓝依的舞蹈像一场私密的独白，时而欢愉时而哀伤，毫无保留地展示给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颜陌透过镜头看到，当蓝依腾空跃起时，阳光穿透她的发丝，如同穿透一片即将融化的冰晶。
音乐停止时，蓝依以一个看似简单实则极难控制的静止姿势收尾，目光直直望向颜陌的镜头。两人之间悬浮的灰尘在斜射的光线中清晰可见，像是被凝固的时光碎片。
"够了吗？"蓝依的胸口微微起伏，鼻尖上缀着细小的汗珠。
颜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已经按快门按到发酸。她点点头，却无法从那个对视中抽离。蓝依的眼睛在近距离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蓝色，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深处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照片洗出来后...能给我看看吗？"蓝依突然问，声音轻了几分。
"当然。"颜陌听见自己回答，"我明天就可以..."
"不急。"蓝依已经转身去拿水杯，仰头喝水时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我们还会见面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预言，又像是一个承诺。
当晚，颜陌在暗房的红灯下冲洗那些胶片时，手指微微发抖。当蓝依的身影逐渐在显影液中浮现，她屏住了呼吸——每一帧都完美得不像真实存在的人类，却又在那些转瞬即逝的微表情里，暴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孤独。特别是在那张静止收尾的特写里，蓝依的眼神穿透相纸直抵颜陌心底，仿佛在无声地呐喊："看见我，真的看见我。"
颜陌将那张照片单独挑出，挂在暗房最显眼的位置。湿漉漉的照片在空气中慢慢干燥，就像某个未知的情感在她心里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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