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香漫进窗时,李伯刚用薄荷露调开新墨。苏棠指尖沾着的松绿还没干透,忽然指着画案边缘:“你看露水滴下来了——”
众人低头,晨露正顺着屋檐坠在昨晚那幅杂色画里。
钛白的星子被打湿,在宣纸上洇出细银线,倒像流星拖了尾光。陈屿取过支狼毫,趁湿往银线末端点了滴赭石,干透的茶渍忽然反潮,和赭石融成片暖褐,像星子落进了春泥里。
林夏想起药铺的薄荷露,忽然往砚台里倒了些。松烟墨混着薄荷的凉气,在楮树皮纸上晕开时,竟浮出层细白的霜纹。
“这纸吸了整夜的潮气,”李伯捻起张边角,“露水里带的草木灰,正好给墨色打底。”他忽然指着墙角的青瓷缸,“去年收的荷叶水该滤了,调石绿最显清润。”
苏棠翻锦囊时,掉出半块去年的柏子香丸。香丸滚到窗台上,被晨阳晒得微微发软,她捡起来往石绿里揉,融化的香脂裹着颜料,在纸上抹出的纹路竟带了点暖意,比昨日掺檀木粉的更像老松的肌理。“前几日在旧货摊淘了卷竹纸,”她忽然想起,“浸过艾草汁的,能防蛀虫。”
陈屿去收那幅雪景图,忽然发现垂在地上的画角沾了草汁。蓝花楹的嫩叶被露水浸得发涨,把淡紫的汁液渗进了雪梅的冰裂纹里,像冻住的花苞在冰下泛着色。他蘸了点薄荷露往纹里抹,紫痕遇着凉气凝住,倒比石青更显清透。窗台上的蓝花楹被晨风摇得轻颤,落了片新叶在画轴上,叶尖的露水顺着木纹滑进雪梅的枝干,竟洇出道浅绿的筋。
林夏咬着桂花糕,忽然把糖霜抖进了颜料碟。剩下的石青和赭石混着糖晶,在晨光里竟折射出虹彩。她顺着桂树新移的影子扫过去,虹彩落在墨痕的银晕上,像给月光镀了层糖衣,甜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漫得满室都是。
李伯取来个旧铜碾,把昨日没融完的香丸碾碎,粉末落在赭石里,竟慢慢浮出些浅黄的星点,“这是去年的桂花磨的,”他说,“藏在颜料里,干了会留桂花香。”
李伯忽然指着墙根:“青苔爬到画轴上了。”昨夜溅在地上的杂色没擦净,被露水一泡,竟顺着木轴的纹路往上爬,石青混着泥土成了新苔,钛白碎在其间,像苔衣上结的霜。“这墙根的土掺了老瓦灰,”他笑,“原是给画补岁月的。”苏棠蹲下身,用指尖蘸了点苔色往宣纸上抹,老瓦灰的颗粒在纸上蹭出细白的痕,倒像苔间嵌了碎玉。
晨鸟又落窗台时,翅膀带起的露水滴在林夏刚铺的宣纸上。她没去擦,反倒蘸了点香丸融的松绿,顺着水痕画起来。露水珠滚过的地方,颜料总比别处浅三分,倒像春山被雨洗过,近处浓绿,远处淡得快要看不见。
陈屿取来支鸡距笔,往淡色处点了几粒钛白,露水未干的纸面忽然浮起层雾,白颜料在雾里若隐若现,像远山的积雪。
陈屿忽然发现,那滴和青砖墨兰重合的松烟墨,被露水浸得涨开些,正好接住窗台上蓝花楹落的瓣。紫瓣贴在墨晕里,干了的边缘微微发卷,像墨池里浮着片被染紫的云。
林夏取过支兼毫,蘸了点薄荷露往花瓣边缘扫,紫痕遇着水汽又淡了些,倒像云边镶了圈月白。
“该收画了。”李伯把薄荷露瓶盖好,“再等日头烈了,这些露色就要跑了。”林夏却指着画里的星子:“你看钛白上结了层细盐——”
原是糖霜被晨风吹干,在颜料上析出的晶。阳光穿过时,星子忽然亮起来,混着桂香、墨气、薄荷凉,倒像把整个清晨,都封进了这些深浅不一的色里。
陈屿伸手去扶画轴,指尖碰着未干的颜料,竟在桂影旁印出个浅褐的指印,像给晨景添了个静默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