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绽

暮色将尽时，林夏在画室后巷捡到那只流浪猫。橘白相间的毛沾满泥浆，右耳缺了一角，却固执地用爪子扒拉她的帆布鞋。路灯初亮，她蹲下身，指尖触到小猫脊背上嶙峋的骨头，忽然想起展览厅里那幅《困兽》——破碎的镜面与扭曲的光影里，同样有双倔强的眼睛。

"以后叫你小满吧。"她把猫裹进外套，发梢扫过小猫颤抖的鼻尖。美术馆保安的呵斥声从转角传来，混着潮湿的海风，咸涩得让人想流泪。三个月前，她带着十五幅画作叩响这座滨海美术馆的门，得到的却是策展人意味深长的微笑："新锐艺术家很多，但我们需要更成熟的作品。"

公寓楼下的信箱又塞满了催款单。林夏把最后半块面包掰碎喂猫，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画廊老板发来的消息，言辞闪烁地告知原定的展览取消了。小满突然跃上窗台，琥珀色的眼睛映着远处的霓虹，像两簇即将熄灭的火。

转机出现在梅雨季。同城艺术论坛上，有人贴出她未参展的画作，标题写着"被美术馆拒绝的天才"。点击量疯涨的深夜，林夏蜷缩在沙发里，看着评论区从最初的惊叹逐渐变成谩骂。"不过是故作高深的涂鸦""这种水平也配叫艺术家？"小满蹲在她膝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暴雨倾盆的清晨，陌生号码来电。对方自称是策展人陈屿，声音清朗如裂帛："林小姐，我在找能刺痛人心的作品。"三天后，她抱着画作冲进美术馆，雨水在大理石地面蜿蜒成河。陈屿倚在纯白展墙前，指尖划过画布上扭曲的线条："你的笔触让我想起梵高，但更锋利。"

盛夏的蝉鸣里，林夏的个展《裂缝》轰动全城。媒体用"天才少女"形容她，收藏家举着高价支票在后台排队。庆功宴上，香槟气泡在水晶杯里升腾，陈屿站在人群外，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光影与她相撞。她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他接过她湿透的画框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变故发生在展览第七天。某知名艺术评论家在专栏发表长文，字字诛心地拆解她的作品："所谓的新锐不过是拙劣的模仿，那些刻意制造的破碎感，暴露了创作者贫瘠的内心。"网络舆论瞬间倒戈，展厅里原本热闹的人群渐渐稀疏。林夏站在《困兽》前，看着自己笔下的镜面裂纹，突然发现它们竟与评论里的嘲讽如出一辙。

"别在意。"陈屿递来温热的咖啡，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手背，"艺术本就孤独。"他身后的落地窗映着暮色，像幅即将完成的油画。林夏望着他领口处若隐若现的银色项链，想起某个加班的深夜，她曾在他办公桌上见过同样款式的链子，还有半张露出女性手腕的照片。

台风过境那晚，林夏抱着小满冲进陈屿的工作室。暴雨拍打着玻璃幕墙，她举着被撕碎的合约，声音混着雷声："你说过会保护我的作品！"陈屿沉默良久，从抽屉里抽出一叠文件："这是新的合作方，他们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只要你......"

"只要我按照他们的要求修改？"林夏后退半步，撞翻了画架。颜料在地面晕染成暗红的河，小满受惊窜到角落，打翻的墨水瓶在墙上洇出狰狞的爪痕。陈屿伸手想拉她，项链从领口滑落——是两枚交叠的戒指，内侧刻着模糊的英文缩写。

台风呼啸着掠过城市上空时，林夏收拾好最后一幅画。小满安静地卧在纸箱里，看她把《困兽》塞进垃圾桶。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陈屿发来的消息在屏幕上跳动："再考虑一下，我是为你好。"她删掉对话框，窗外的霓虹在雨幕中扭曲成无数破碎的光斑，像极了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展厅里那盏摇晃的吊灯。

晨光初现时，林夏带着小满踏上远行的列车。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想起展览开幕那天，陈屿说过的话："艺术的绽放需要土壤，也需要适时的修剪。"而此刻，她终于明白，有些花不该开在别人划定的园子里，哪怕注定要在荒野中，独自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