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蹄声踏碎青石板的薄霜时，小棠忽然听见街角传来细碎的争执声。卖油纸伞的阿婆攥着个粗布衫少年的手腕，竹筐里滚落的山桃沾了泥，少年指尖还捏着半枚铜钱：“阿婆这伞骨裂了缝，前日我娘用它挡雨，肩膀都淋透了……”

她翻身下马，发间棠花随动作晃出缕微光。阿婆看见她额间的玉冠，指尖猛地一抖：“是、是掌管四时的仙……”话未说完便被小棠按住手背，少女蹲下身替少年捡起沾泥的山桃，指尖凝出点清露洗去桃皮的灰：“阿婆的伞骨确实该换了，不如让我试试？”

玉冠微光漫过伞面，开裂的竹骨瞬间抽出新绿的竹芽，嫩枝交错间竟长成比原先更坚韧的伞架，伞面的青布上还晕开了淡粉的棠花影。少年盯着伞面发愣，忽然想起昨夜梦见的、落满棠花的仙宫回廊——原来阿爹临终前说的“神仙会帮好心人”，不是骗人的。

“山桃分我三个好不好？”小棠晃了晃手中的桃子，指尖偷偷往少年掌心塞了枚星砂凝成的铜钱，“我要带给糖画爷爷，他总说牙齿不好，甜的吃多了疼。”少年攥着发烫的铜钱抬头，只见少女发间的棠花正沾着晨露轻轻颤动，像极了自家柴扉前那株总被母亲细心浇灌的野海棠。

绕过三条青石板路，果然看见糖画摊子前围着几个孩童。白胡子爷爷正举着铜勺发愁，熬糖的铜锅不知为何结了层薄冰，糖浆凝在勺尖滴不下来。小棠悄悄走到摊后，指尖碰了碰锅沿——果然是北地的寒霜精偷跑出来捣乱，定是昨夜跟着白鹿的蹄印溜进了江南。

“爷爷看这边！”她笑着抛出颗糖炒栗子，栗子壳裂开时蹦出只裹着糖霜的小狐狸，甩着尾巴绕着铜锅跑了三圈，寒霜精见状“嗖”地钻进糖画爷爷的棉鞋里。小棠趁机握住铜勺，掌心的暖意顺着勺柄漫进糖浆，琥珀色的糖汁立刻咕嘟咕嘟冒起小泡，在青石板上画出只衔着棠花的白鹿，尾巴尖还坠着颗会发光的糖珠。

“给你。”她把糖画递给最瘦小的孩童，忽然看见孩子袖口露出半截红肿的伤痕——是今早帮阿婆捡山桃时被竹筐划的。棠花从发间轻轻飘落，花瓣触到伤痕的瞬间绽开柔光，浅粉的花汁渗进皮肤，红肿立刻消了下去，只留下片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棠花印。

孩童们欢呼着围上来，指尖纷纷往她发间蹭：“姐姐的花会治病！”糖画爷爷抹了把眼角，从抽屉深处掏出个油纸包：“你爹娘上月来的时候，留了包百花蜜，说你爱吃带花香的糖。”油纸展开时，蜜香混着桂花香涌出来，竟和母亲藏在后厨的那罐，是一模一样的甜。

暮色漫过老棠树时，小棠坐在桥头晃着脚啃山桃。白鹿正把鹿角搁在她膝头打盹，铃铛声混着流水声，织成片温柔的网。忽然听见树桠间传来“扑棱棱”的声响，抬头看见只翅膀受伤的夜鹭，爪子上还缠着根泛着星砂的银线——是父亲用来固定星轨的仙丝。

“是不是偷喝了天河的水，才摔下来的？”她轻轻解开银线，指尖渡给夜鹭缕控风的灵力，伤口处立刻长出片带着棠花脉络的羽毛。夜鹭忽然发出清越的啼鸣，翅膀掠过树冠时，震落片裹着星砂的树叶，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字：“吾家小棠若遇困，可唤此鸟寻父踪。”字迹边缘还有团晕开的墨渍，定是父亲刻到一半，被母亲催着去给她温粥时蹭到的。

月上梢头时，小棠摊开人间百景图。画里的糖画摊子旁多了行小字：“今日教孩童辨棠花，知暖春需先暖人心。”笔尖顿了顿，又在老棠树旁画了只衔着糖画的夜鹭，翅膀边缘染着星砂的金——这是她成为四时掌管者的第一天，没记住星辰运转的新轨迹，却记住了阿婆伞上的棠花影、孩童掌心的糖画暖，还有父母藏在银线里的、从未说出口的“别怕，我们在”。

夜风掀起画卷，露出夹层里母亲未绣完的棠花帕。小棠忽然发现，帕角那朵未完工的花旁，不知何时多了行极小的字，是父亲用星砂写的：“吾女掌四时，不必学父算星轨，只愿你记得——暖春不是政令催开的花，是看见人间冷时，愿意递出的半块桂花糕。”

白鹿忽然抬头长鸣，蹄子踏着青石板敲出熟悉的节奏——那是父亲从前教她认二十四节气时，用玉冠敲案几的拍子。小棠笑着将棠花帕塞进锦囊，指尖凝出道温柔的光，替整座江南城的老棠树裹上了防霜的花雾。远处糖画摊子的灯还亮着，爷爷正举着她画的白鹿糖画，给孩子们讲“戴棠花的仙子会把春天藏进糖里”的故事。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仙宫后厨的灶台抽屉里，父母的那卷《四时手札》最新一页上，父亲用沾着桂蜜的笔写着：“小棠今日用棠花治伤，虽废了半刻星砂，却让三个孩童知道‘仙力非威，是为护弱’。吾妻所言极是，比起教会她控风术，更该让她看见——人间最暖的光，从来不在玉冠的锋芒里，而在她蹲下身替孩子擦桃泥时，发间落下的那片棠花影。”

晨雾又起时，小棠骑着白鹿掠过青石桥。桥洞里的流水托着片沾着糖霜的棠花瓣，流向画里“冬雪煮粥”的下一站。她忽然明白，父母留下的从来不是需要背诵的天规、必须掌管的星辰，而是藏在引路符甜糕里的“人间值得牵挂”，缝在未绣完棠花里的“成长不必完美”，还有浸透在桂蜜茶、糖画香里的——如何让每个季节，都带着人心的温度。

掌中的玉冠忽然轻轻震动，映着天边刚泛起的鱼肚白，竟比昨夜多了分柔和的粉——那是棠花融入晨光的颜色。小棠低头看着袖口沾的糖画渣，忽然笑出声来：原来做个好的四时掌管者，从来不需要像父亲那样把星轨算得丝毫不差，只需要记得母亲说的“看见人间的花要谢了，就悄悄替它挡挡冷风”，还有父亲藏在白鹿铃铛里的——“迷路了也没关系，总有朵棠花，会替你指着回家的方向”。

白鹿蹄声渐远，桥边老棠树的枝桠间，星砂灯忽明忽暗。某个早起的妇人望着天边的棠花云，对怀中的孩子说：“看，那是新的花神在巡春呢，她走过的地方，连风都带着糖画的甜。”而风里飘着的，除了棠花香，还有小棠哼着的、母亲昨夜没唱完的歌谣，和父亲藏在晨露里的、那句轻轻的“吾家有女，终成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