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周诗雨站在ICU病房的玻璃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的橡胶封条。透过那层模糊的玻璃,她看见王奕正俯身替母亲梳理头发。女人的发丝在晨光中泛着枯草般的黄,像秋末最后一片垂死的树叶。
"阿姨今天气色好像好一点了。"周诗雨轻声说。
王奕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她盯着母亲凹陷的脸颊,那里有一道未愈的压疮,像枚丑陋的印章盖在颧骨上。"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以前最宝贝这张脸。"
周诗雨看见王奕的指尖在发抖。那根沾着碘伏的棉签迟迟落不下去,最终掉在雪白的床单上,洇出小片刺目的黄。
"我来吧。"周诗雨接过棉签。
当她碰到王母额头的瞬间,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清醒的睁眼——瞳孔依然涣散,眼白布满血丝——但确确实实是睁开了。周诗雨吓得后退半步,棉签掉在地上。
"王奕!你妈妈..."
病床边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王奕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她的嘴唇开合几次才发出声音:"妈...?"
女人的眼球缓慢转动,最终定格在王奕脸上。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气音:"奕...奕..."
王奕的膝盖重重磕在床沿。她抓住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瞬间浸湿了那些浮肿的指节。"我在这里,"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一直...一直都在这里..."
周诗雨看见那根插满管子的手臂在轻微抽搐。王母的食指以一种古怪的节奏敲击着女儿的脸颊——哒,哒哒。王奕突然浑身颤抖:"这是...这是我们家以前的暗号..."
监护仪的警报声引来了医护人员。周诗雨被挤到角落,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见王奕被护士拉开时,病床上那只枯瘦的手突然抬高了五厘米,又无力地垂下。
就像要抓住什么。
就像七年前暴雨夜的那个电话里,王奕听到的最后一句:"妈妈马上回来",然后是尖锐的刹车声。
"病人有轻微意识恢复!准备脑部CT!"
混乱中,周诗雨接住了踉跄后退的王奕。少女在她怀里抖得像片秋风中的叶子,后背嶙峋的肩胛骨硌得她生疼。王奕的眼泪滚进她衣领:"她认得我...她敲了'回家'的节奏..."
走廊的白炽灯在周诗雨视线里晕开成模糊的光团。她突然想起那份藏在病历夹里的照片——王母出事前最后一张生活照,穿着鹅黄色连衣裙,在游乐园里抱着年幼的王奕旋转。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奕宝六岁生日,她说长大后要当医生治好所有人的妈妈。"
而现在,那只曾经能稳稳托起女儿的手,甚至抓不住一滴眼泪。
"会好起来的。"周诗雨更用力地抱紧怀中颤抖的身躯,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王奕,还是在说服自己。王奕的呼吸喷在她颈间,潮湿得像海潮:"要是...要是她醒来发现我变成了这样..."
周诗雨突然扳过她的脸。王奕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她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破碎,像件被反复粘合的瓷器。
"你妈妈刚才第一个认出的人是你。"周诗雨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痕,"在她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值得骄傲的女儿。"
病房的自动门缓缓关闭,将刺眼的灯光隔绝在外。昏暗的走廊里,两个少女的影子融成一团模糊的灰,像暴雨来临前纠缠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