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业资本总部顶层,那场如同自焚般的“熔断”风暴过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硝烟味。核心数据被销毁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铡刀落下,斩断了被寰宇觊觎的命脉,也斩断了嘉业未来数年的荣光。资金冻结、项目停摆、合作告吹……曾经高速运转的商业巨轮,此刻如同搁浅在冰海上的幽灵船,只剩下骨架在寒风中发出无声的呻吟。
白晓婷站在落地窗前,窗外依旧是那片铅灰色的、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她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羊绒衫,身形比之前更加清瘦单薄,像一株被风雪摧折过的寒梅。左手手腕的绷带已经拆掉,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蜿蜒如蜈蚣般的狰狞疤痕,横亘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疤痕之下,那枚铂金航模吊坠的轮廓依旧清晰,冰冷地贴着她的脉搏,像一个永恒的烙印,也像一个无声的质问。
她看着玻璃上倒映的自己。眼神里,那场焚城烈焰的疯狂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疲惫、近乎虚无的平静。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失败的沮丧。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沉重的麻木。她知道,“熔断”只是争取了时间,嘉业依然在悬崖边缘,傅家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而她,早已精疲力竭。
“白总,” Lucy的继任者,那位年轻助理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陈默医生来了。”
白晓婷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请他进来。”
陈默走进办公室,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混合着硝烟、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他看着白晓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看着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疤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深切的忧虑和沉重。他没有多言,只是温和地说:“白小姐,我们该去诊所了。今天的治疗很重要。”
白晓婷没有拒绝。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沉默地拿起外套,跟着陈默离开了这座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办公室。
心理诊所的咨询室。光线被调得极其柔和,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雪松木香薰。白晓婷躺在舒适的催眠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陈默坐在她旁边,声音低沉而舒缓,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力量。
“白小姐,放松……让你的身体沉入椅子里……感受每一次呼吸……吸气……呼气……很好……现在,想象你正站在一片广阔的海滩上……海风轻柔地吹拂着你的脸颊……海浪的声音……舒缓而有节奏……”
白晓婷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努力按照陈默的引导放松身体,但神经末梢依旧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片“海滩”在她脑海中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太平洋海水,是扭曲的金属残骸,是……傅宇川沉入永恒黑暗的身影。
“试着……再放松一点……” 陈默的声音如同温润的溪流,“现在,想象你沿着海滩慢慢向前走……你看到前方……有一扇门……一扇很特别的、古老的门……门后,是你内心深处最想探索的地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白晓婷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她的眉头紧锁,身体在毛毯下微微颤抖。那片冰冷的海水再次汹涌而来!不是海滩!是深海!是那片埋葬了傅宇川的、北太平洋的深渊!
“海……” 她的声音干涩而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惧,“冰冷……黑暗……很深……很深……”
“好,” 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意外,“你就在那片海里……感受水的温度……感受它的流动……”
“冷……” 白晓婷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好冷……透骨的冷……喘不过气……要……要沉下去了……”
“别怕,”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放松……感受你的身体……你穿着潜水服……很温暖……很安全……你能呼吸……你能看清周围……”
“看不清……” 白晓婷的声音带着哭腔,“太黑了……只有……只有碎片……飞机……的碎片……到处都是……金属……扭曲的……”
她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拖拽着,沉入那片冰冷黑暗的深渊!巨大的水压挤压着胸腔!窒息感如同实质的巨手扼住喉咙!眼前是模糊的、漂浮的残骸!断裂的机翼!撕裂的座椅!还有……模糊的、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身影……
“宇川……宇川!” 她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嘶喊,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汹涌滑落!
“你在找什么?” 陈默的声音如同灯塔的光束,穿透厚重的黑暗。
“宇川……” 白晓婷的声音破碎不堪,“他在哪……我看不到他……找不到他……”
“感受你的心,” 陈默引导着,“你的心会带你去找到他……跟着你的感觉走……”
白晓婷的意识在冰冷的海水中无助地漂浮、下沉。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坠向更深、更黑暗的深渊。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时,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牵引感,从她左手手腕内侧传来!
是那枚铂金航模吊坠!
它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种微弱却坚定的、温暖的光芒!像一颗指引方向的星辰!
她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那光芒吸引!顺着那丝温暖的牵引,在冰冷刺骨、布满残骸的深海中,艰难地向前移动!穿过漂浮的碎片,绕过扭曲的金属……终于,在更深邃的黑暗底部,她看到了!
不是完整的傅宇川。
而是一块巨大的、布满烧灼和撞击痕迹的飞机蒙皮残骸。残骸的边缘,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扭曲、撕裂。就在那撕裂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缝隙边缘,静静地躺着……一部手机。
那部黑色的、屏幕碎裂、边缘焦糊的手机!
正是Lucy那天在办公室狼藉中捡起、又被她贴身藏匿至今的傅宇川的遗物手机!
此刻,在意识深潜的幻境中,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深海淤泥上,屏幕漆黑一片,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呼吸般微弱的光芒。那光芒,与她手腕上航模吊坠的光芒,遥相呼应!
“手机……” 白晓婷喃喃自语,意识不由自主地向那部手机靠近。
“它在那里。” 陈默的声音如同神谕,“去触碰它……拿起它……”
白晓婷的意识颤抖着,伸出虚幻的手,穿过冰冷的海水,触碰到了那部冰冷、粗糙、带着死亡气息的手机外壳。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
“嗡——!!!”
一股强大的、混合着巨大悲伤、无尽思念和一种……濒死前极致爆发的生命能量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意识的所有堤坝!无数破碎的、高速闪过的画面和声音,如同爆炸的碎片,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驾驶舱内】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疯狂嘶鸣!仪表盘上所有红灯都在疯狂闪烁!机身剧烈颠簸!金属扭曲的尖啸声如同地狱的哀嚎!
“STARLIGHT-977!高度急剧下降!770!770!请求立刻确认状态!请立刻确认状态!”(塔台惊恐的呼叫,夹杂着电流杂音)
“保持住!保持高度!Mayday!Mayday!Mayday!STARLIGHT-977 失控!”(副驾驶林皓带着哭腔的嘶吼)
“机长!傅机长!!”(林皓绝望的尖叫)
【傅宇川视角】
双手死死抓住操纵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汗水浸透了制服!眼前是疯狂旋转、倒置的天空和海洋!巨大的G力将他死死压在座椅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婷婷……”(一个无声的念头,带着无尽的眷恋和绝望)
他猛地侧头!用尽全身力气!在剧烈的颠簸和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对着早已失灵的通讯器嘶吼:“林皓!弹射!!!”
【画面切换】
剧烈的爆炸!刺眼的白光!巨大的冲击力!身体被狠狠抛飞!驾驶舱玻璃碎裂!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灌入!窒息!剧痛!黑暗!
【意识模糊中】
冰冷的海水包裹全身!身体在急速下沉!肺部火烧火燎!死亡的黑暗如同实质般挤压过来!
“婷婷……”(意识深处最后的呼唤)
他猛地睁开眼!残存的意识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一只手死死抓住胸前防水内袋里的手机!另一只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断了脖子上那条挂着航模戒指的项链!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
【手机备忘录界面】
冰冷的海水中!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手指颤抖着!艰难地在虚拟键盘上戳点!
“婷婷:”
“刚穿过一片强对流区,颠簸有点大,不过别担心,小意思。”
“舷窗外的云海简直绝了,像铺满了钻石的雪原,阳光刺眼得很。”
“突然很想你。”
“想你早上赖床的样子,想你开会时皱眉的样子,想你收到我送的那盆丑丑的多肉时假装嫌弃的样子……”
(字迹在这里有短暂的停顿和一点墨渍晕染——巨大的颠簸和撞击!)
“答应我,婷婷。”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的。”
“替我看看我没飞过的航线,替我尝尝我没吃过的美食,替我……”
(手指剧烈颤抖!屏幕被海水浸湿!指尖冰冷僵硬!)
“好……好……活……”
(最后一个“着”字,只写了一半!一个巨大的黑影(可能是断裂的机翼)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下!)
“砰——!!!”
(巨大的撞击!手机脱手飞出!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最后的画面】
冰冷!黑暗!永无止境的下沉!
那只紧握着航模戒指的手,在深海的绝对黑暗中,缓缓松开……
那枚象征着永恒承诺的戒指,如同一点微弱的星光,缓缓坠落向更深、更冰冷的深渊……
彻底消失不见……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骤然撕裂了咨询室的宁静!白晓婷猛地从催眠椅上弹坐起来!双眼圆睁!瞳孔因为巨大的惊骇和痛苦而剧烈收缩!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巨大的悲伤、绝望、窒息感和……亲眼目睹爱人生命最后一刻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每一寸神经!
“宇川……宇川……!”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陷入头皮!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痉挛!“戒指……戒指掉了……他……他松手了……他……他……”
陈默立刻上前,试图安抚她,却被她猛地推开!她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眼神涣散而疯狂,泪水混合着冷汗在脸上肆意横流!
“他写了!他写了!” 她猛地抓住陈默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替我好好活着’!他写了!他写了!他没写完!他没写完啊——!!!”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看到了!她终于看到了!看到了他在生命最后一刻,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嘱托!看到了他紧握着戒指的手,在绝望中松开!看到了那枚象征着他们爱情的戒指,坠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他让我活着……他让我活着……” 白晓婷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法承受的重负,“可是……戒指没了……戒指……掉下去了……他松手了……他不要了……他不要了……”
她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左手手腕内侧!那道狰狞的疤痕下,那枚铂金航模吊坠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伸手去扯!想要将它扯下来!仿佛那是某种可怕的诅咒!
“不!白小姐!冷静!” 陈默死死按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力量,“那不是戒指!那是吊坠!是他给你的信物!是他最后护在心里的东西!”
“信物?” 白晓婷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混乱和痛苦,“信物掉下去了……他不要了……他松手了……他……”
“他没有不要!” 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如炬,直视她混乱的眼底,“他松手,是因为他抓不住了!是因为生命在流逝!是因为……他最后的力气,都用在了写下让你‘好好活着’上!那枚戒指掉下去,不是放弃!是……是放你自由!”
“放我……自由?” 白晓婷喃喃重复,眼神茫然。
“对!自由!”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他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写下‘替我好好活着’,不是要你背负着他的爱和遗物痛苦一生!不是要你永远困在失去他的深渊里!他是要你放下!放下那枚象征过去的戒指!放下那份沉重的枷锁!他是要你……真正地、自由地、为他……也为你自己……活下去!”
“放下……枷锁……” 白晓婷的眼神剧烈地晃动着,巨大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解脱感在她心底疯狂撕扯!
“看看这个!” 陈默迅速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平板电脑,点开一张图片——正是傅宇川手机备忘录里那张未写完的截图!那行“替我好好活着”后面,那个残缺的“着”字,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他写下了最重要的部分!” 陈默指着屏幕,声音低沉而有力,“‘替我好好活着’!这是命令!是他用生命发出的最后指令!那枚戒指,掉了就掉了!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它见证了他的爱,也见证了他的放手!现在,它该沉入海底了!而你!”
他的目光灼灼地锁定白晓婷的眼睛:
“你该上岸了!”
“带着他最后的心愿!”
“带着他对你‘如初’的爱!”
“不是作为他的遗孀!他的替代品!”
“而是作为白晓婷!”
“自由地!真正地!活下去!”
“自由地……活下去……” 白晓婷喃喃自语,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奔流。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手腕上那枚铂金航模吊坠。它冰冷依旧,却仿佛……不再那么沉重了。
她仿佛看到,在冰冷黑暗的太平洋深渊之底,那枚象征着过去的戒指,缓缓沉入永恒的寂静。而在那更深的黑暗之上,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光芒,正穿透冰冷的海水,如同归途的灯塔,指引着方向。
那是傅宇川最后的心愿。
也是她……必须踏上的……唯一的生路。
渊底拾烬照归途——于记忆深渊触碰爱人生命终章,目睹信物沉落与遗愿微光,在绝望烬余中拾起“好好活着”的残篇,以此为灯,照亮挣脱枷锁、独自上岸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