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业资本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空气，如同被冻结的湖面，冰冷、凝滞、反射着窗外灰霾天空的铅色光芒。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也隔绝了所有鲜活的气息。白晓婷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红木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那枚冰冷的铂金航模吊坠。微小的钻石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她飘摇的思绪从堆积如山的财报和风险评估报告中强行拽回。
桌面上，一份摊开的文件如同展开的潘多拉魔盒，散发着不祥的气息。那是关于“星链计划”东欧核心节点——位于乌克兰顿涅茨克地区一座关键数据中心的最新安全评估报告。报告用冷静的数据和图表描绘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现实：该地区近期武装冲突急剧升级，流弹袭击风险指数飙升，项目核心设施已处于实际瘫痪边缘。数十亿的前期投入、数年的战略布局、关乎嘉业未来十年科技版图的关键支点……正悬于一线，随时可能化为乌有。
白晓婷的目光落在报告末尾那行加粗的结论性建议上：
“鉴于不可抗力风险远超阈值，强烈建议立即启动资产紧急处置预案，最大限度止损。”
止损。
又是止损。
冰冷的商业逻辑，精准的止损计算。如同五年前，面对那架注定坠落的航班，面对那个冰冷无情的“无人生还”结论，所有人都在计算着如何止损。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铁锈味的腥气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白晓婷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腕内侧的航模吊坠深深陷入皮肉，带来更尖锐的痛感。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那片压抑的天空。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急促地响起，打破了死寂。Lucy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紧张：
“白总，傅振寰先生……在1号线。”
傅振寰。
寰宇集团的太上皇，傅宇川的父亲，也是……亲手将她推入这场冰冷商业联姻、并在傅宇川“死后”对她商业价值进行重新评估的冷酷掌权者。他极少直接致电嘉业资本，每一次，都意味着风暴。
白晓婷的眼神瞬间冷冽如冰封的刀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手腕的刺痛，按下了接听键。
“傅伯父。” 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晓婷，” 傅振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威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没有一丝多余的寒暄，“‘星链’东欧节点的事，我知道了。”
白晓婷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消息果然传得飞快。
“寰宇控股董事局刚刚结束临时会议。” 傅振寰的声音继续，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冰面上，“基于当前不可控的地缘政治风险，以及对嘉业资本整体资产安全性的考量，我们一致认为，必须立刻执行止损预案，剥离该节点资产。相关法律文件和技术支持团队，寰宇这边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配合嘉业完成交接。”
命令。
不是建议，是命令。带着寰宇集团作为嘉业最大股东和战略盟友的绝对权威。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在白晓婷心底轰然翻涌！又是这样！五年前，他命令傅宇川为了集团利益去飞那趟死亡航班！五年后，他又要命令她，为了所谓的“资产安全”，放弃她呕心沥血打造的、承载着嘉业未来、甚至……承载着某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傅宇川未竟事业执念的“星链”核心！
“傅伯父，” 白晓婷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冷硬，“‘星链’东欧节点是嘉业科技战略的核心支点，前期投入巨大，技术壁垒极高。此刻剥离，损失的不只是金钱，更是嘉业未来十年的发展空间。我认为，应该启动应急预案，尝试技术性规避风险，或者寻求……”
“晓婷！” 傅振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打断了她，“这不是讨论！这是董事局的决议！也是对你和嘉业资本负责的决定！止损！立刻！马上！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只需要执行！”
“负责？” 白晓婷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弧度，声音却依旧平静得可怕，“傅伯父，五年前，您也是这样……对宇川‘负责’的吗？”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电流微弱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
几秒钟后，傅振寰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怒意和警告：
“白晓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宇川的事……是意外！是悲剧！不是你用来质疑集团决策的借口！‘星链’节点必须立刻处置！这是命令！如果你执意抗命……”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锥，“寰宇将重新评估与嘉业的战略合作关系，并考虑行使大股东权利，提请召开嘉业临时股东大会！”
“嘟……嘟……嘟……”
电话被毫不留情地挂断。忙音如同冰冷的嘲笑，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白晓婷缓缓放下话筒。指尖冰凉刺骨。她静静地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冰雪覆盖的雕塑。窗外灰霾的天空压得更低了，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
傅振寰的威胁，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用两年时间、用无数个不眠之夜、用冰冷的商业逻辑和绝对控制力筑起的堡垒！他要夺走“星链”！他要重新评估嘉业！他甚至……用傅宇川的死来警告她！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愤怒、绝望、屈辱和被彻底背叛的无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牢牢缠住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脱那只无形巨手的掌控！
“宇川……” 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指尖再次用力地、近乎自虐地掐住了手腕内侧那枚航模吊坠！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陷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楚！仿佛只有这真实的痛感，才能让她确认自己还活着，没有被这巨大的压力和绝望彻底碾碎！
五年前，他为了傅家的“大局”，飞向了死亡。
五年后，她为了嘉业的“未来”，也要亲手埋葬自己的心血和……那点仅存的、支撑她活下去的微光吗？
“白总！” Lucy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东欧项目组紧急视频会议！现场信号非常不稳定！他们说……流弹刚刚击中了备用发电机组！核心数据机房温度正在失控上升！情况非常危急！需要您立刻……”
“出去。” 白晓婷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暴风雨中心的死寂。
Lucy愣住了：“白总？”
“我说，出去。” 白晓婷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空洞地落在窗外那片灰暗的天空上，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会议取消。所有关于东欧节点的联络，暂停。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办公室。”
“可是……”
“出去！” 白晓婷猛地拔高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歇斯底里的尖锐！她抓起桌上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狠狠砸向地面！
“砰——！！！”
一声巨响！
镇纸在地毯上砸出一个深坑，滚落一旁。
Lucy吓得脸色煞白，不敢再多言，慌忙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白晓婷一个人。
死寂。
只有她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左手上。手腕内侧，那枚铂金航模吊坠的边缘，因为刚才的用力掐握，已经在皮肤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深红色的凹痕，甚至有几处皮肤被棱角刺破，渗出细小的血珠，染红了冰冷的金属。
痛。
清晰的、尖锐的痛。
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撕裂、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带来的万分之一！
她看着那渗出的血珠，看着那象征着傅宇川最后痕迹的冰冷航模，一个疯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她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映出她苍白扭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眼睛！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下，整个京市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冷的钢铁坟墓！嘉业资本的大厦，她亲手筑起的这座孤城，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将她死死困在其中！
傅振寰的命令！东欧的危机！寰宇的威胁！傅宇川冰冷的遗物！手腕上渗血的伤口！五年积压的、无处宣泄的悲痛和愤怒！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骤然撕裂了办公室的死寂！白晓婷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向面前冰冷的玻璃！
“砰——！！！”
沉闷的巨响！
钢化玻璃剧烈地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纹以她的拳头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来！鲜血从她瞬间皮开肉绽的指关节迸溅而出，染红了冰冷的玻璃，也染红了上面映出的、她那张绝望而疯狂的脸！
剧痛从手背传来，却带来一种诡异的、毁灭性的快感！
不够！
还不够！
她要砸碎这一切！砸碎这冰冷的玻璃！砸碎这该死的孤城！砸碎这被命运反复玩弄的人生！
她抬起另一只手，不顾手腕的伤口和那枚染血的航模吊坠，再次狠狠砸向布满裂纹的玻璃！
“砰——！！！”
又是一声！
裂纹疯狂扩散！鲜血淋漓！
“为什么——？！！！” 她嘶吼着，泪水混合着血水，在她惨白的脸上肆意横流，“为什么都要逼我——？！为什么连最后一点东西都要夺走——？！宇川——！！！”
她像疯了一样，用血肉模糊的双拳，一次又一次地、疯狂地砸向那扇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与囚禁的玻璃幕墙！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骨骼与坚硬玻璃碰撞的闷响和飞溅的血花！每一次嘶吼都耗尽她肺里所有的空气，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办公室内，文件被狂乱的动作扫落在地，昂贵的钢笔滚落，地毯上溅满了刺目的血点。那座用钢铁意志筑起的孤城，在这一刻，伴随着她疯狂的撞击和绝望的嘶吼，正从内部轰然崩塌！倾泻而下的，是五年积压的、足以埋葬一切的、名为“永失”的暴雪！
孤城倾雪葬旧誓——冰冷堡垒终难敌绝望风暴，以血肉之躯撞击命运囚笼，在飞溅的血与泪中，埋葬所有关于“未来”的誓言，唯余一片刺目的猩红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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