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大学的秋天,是踩着梧桐金叶奏响的序曲。空气中弥漫着书本的墨香、年轻蓬勃的朝气,以及一丝独属于高校象牙塔的、自由而略带散漫的氛围。阳光穿过高大乔木层层叠叠的枝叶,在铺着古朴青石板的小径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法学院辩论队的宣讲台前,早已被好奇的新生和慕名而来的学长学姐围得水泄不通。喧闹声、掌声和主持人激情洋溢的介绍汇成一片。
白晓婷就站在这片喧嚣的漩涡中心。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宽松羊绒衫,搭配简单的深蓝色牛仔裤和小白鞋,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光洁的额头。没有过多修饰,青春本身就是最耀眼的妆容。面对台下众多审视或好奇的目光,她脸上没有丝毫怯场,只有一种明亮的、近乎锋利的光芒在杏眼中闪烁。
“反方四辩,白晓婷。” 清越而充满力量的女声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人耳中。
当话题切入核心辩点——关于新兴科技巨头是否应承担传统公共服务职能时——她语速平稳却字字珠玑,逻辑链条清晰严密如同精密的齿轮,层层推进。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又能敏锐地揪住对方论据中的细微漏洞,一针见血地反驳。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沉稳自信,像一柄打磨锋利的软剑,在思想的交锋中游刃有余地划出理性的光芒。
阳光穿过人群的缝隙,恰好映照在她专注而略带锐利的侧脸上,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近乎不真实的金边,耀眼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人群外围,一株树冠如盖的巨大梧桐树下,傅宇川斜倚着粗糙的树干。他刚结束下午的经济学模型分析课,背包随意地挂在一边肩膀上。他身上是一件质地精良却样式极简的烟灰色卫衣,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深咖色的工装裤和看不出品牌的纯黑运动鞋,让他挺拔的身形在松散的姿态下依然透出一种内敛的张力。
课表上的空白时间,他习惯性地踱到这里,远离中心广场的嘈杂,享受片刻独处的宁静。今天的辩论似乎比往日更激烈些,人声鼎沸。傅宇川的目光原本散漫地掠过攒动的人头,却在那个白色身影站上高台、开口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了过去。
并非惊艳于她的容貌——尽管她确实足够漂亮。吸引他的,是那双眼睛里凝聚的、纯粹而强大的精神力量。那种在复杂命题中抽丝剥茧、拨云见日的逻辑能力,那种在众目睽睽之下依然泰然自若、掌控全局的非凡气场,像一颗新生的恒星,在学术的宇宙中骤然点亮自身。
他看着她逻辑清晰地拆解对手的论点,看着她引用一段法哲学条文时那笃定流畅的背诵,看着她偶尔抓住对方一个仓促的回应,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点狡黠而自信的光芒……
傅宇川站直了身体。疏离淡漠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专注。他忍不住顺着她的逻辑去思考那个辩题,甚至在她一个精彩的归谬时,下意识地轻轻点了一下头。他身边的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喧闹的人声成为模糊的背景,只有那个清亮沉着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导航信号,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精彩的交锋!”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赞叹响起,宣布辩论结束。雷鸣般的掌声中,白晓婷微微欠身致意,唇边的笑意真切了几分,那双在台上锐利如刀的眼睛弯了起来,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纯粹明媚的光彩。
那一刻,隔着攒动的人潮和金色的梧桐光斑,傅宇川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一声异于寻常的、有力的心跳。
砰。
像是什么东西,轻轻地撞进了这片澄澈高远的秋日晴空,留下了第一道无声而深刻的印痕。
法学院的新生总是格外忙碌。除了繁重的课业,各种社团、学生会的活动也排得满满当当。白晓婷的名字迅速在新生中传开,“法学院女神级学霸”、“辩场铁娘子”。然而她身上并无骄矜之气,做事干脆利落,合作时条理分明,目标明确,很能带动身边的人。
辩论赛后不久,她以优秀新生的身份被吸纳进一个跨学科的重点课题小组——“数字经济时代全球化企业合规模型研究”。小组汇聚了经管院、法学院和国际关系学院的精英学生,工作地点在图书馆顶层拥有巨大落地窗的专用研讨区。
傅宇川也是这个小组的成员之一,代表经济学院。
研讨区的长桌铺满了资料。当傅宇川第一次夹着一份厚重的、标记了各种高亮和推导公式的经济模型分析报告推门而入时,刚好看到白晓婷正站在梯子上,费力地想要将一大摞厚重的案例汇编塞进最高层的书架。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泼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她踮着脚尖,身体尽力向上伸展,宽松的卫衣下摆微微掀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紧致的腰线。汗水浸湿了额角的一缕碎发,黏在光洁的皮肤上,专注的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有些稚气,却无比生动。
傅宇川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他极自然地走过去,将手中的报告往桌上一放,几步跨到梯子旁,伸出手,轻松地接过了她手里那摞摇摇欲坠的大部头。
“给我。”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属于他的沉静质感。
突如其来的帮助让白晓婷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地低头,对上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睛。那是双很特别的眼睛,像秋日深潭的水,平静,却能清晰映出人的倒影。阳光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近看才发现他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谢谢。” 她立刻礼貌地道谢,声音依旧清脆,却少了几分在辩论场上的锋芒。
傅宇川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而高效地将那摞书稳稳地塞进指定的空隙。动作干净利落,如同完成一道精确的物理习题。
小小的插曲过后,小组会议开始。白晓婷的思维一如既往地敏捷锋利,尤其在涉及法律解释和市场准入门槛的交叉点时,总能提出精准的设问。当话题不可避免地涉及跨国合规的数据算法逻辑时,白晓婷微微蹙起了眉头。
“算法模型的参数权重设置,依据的法律规范在不同法域间的冲突如何量化?” 她看向对面的傅宇川,提出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技术核心问题。
傅宇川闻言,从厚重的报告里抬起头。他拿过手边的一个废弃的稿纸本,直接翻到空白页,然后从西装口袋里——是的,那件看似简单的烟灰卫衣里面,是一件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扣子严谨地系到最上面一颗——抽出一支造型简约的黑色万宝龙钢笔。
“这里。” 他的语速比白晓婷慢一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让纷乱逻辑瞬间沉静的奇特力量。钢笔尖流畅地在纸上划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先画下两个代表不同司法区域的框架,然后列出关键冲突点,如同搭建数学模型。“冲突量化是一个转换问题。核心在于找到可被统一标准的‘元规则’,再进行加权。比如‘数据本地化要求权重’,可以用基础合规成本系数和跨境流转价值损失系数来构建函数关系,具体权重赋值需要依据仲裁案例数据库进行大样本回归分析……”
复杂的交叉学科壁垒,在他简洁清晰的图示和提纲挈领的解释下,竟豁然开朗。他没有过多言语,只是专注于纸上构建的那个精妙逻辑世界。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握着钢笔的修长手指上投下几道明暗分界的光影,专注而沉静。
白晓婷的目光从他勾勒的函数图式,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那双骨节分明、稳定无比的手上,再缓缓上移,落定在他微微蹙眉思考的眉眼间。一种奇异的、混合了专业领域的欣赏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好奇,在心底悄然滋生。这个人,像一座沉默的冰川,水下却蕴藏着令人惊叹的严密与浩瀚。
“我明白了,” 她眼中重新燃起思考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豁然开朗的浅笑,“关键是通过技术手段找到冲突的‘标尺’!” 她迅速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记下要点,指间的触控笔在屏幕上划出轻快的沙沙声响。
会议结束,小组成员三三两两散去收拾东西。白晓婷也准备离开,却在转身时不小心带了一下桌角,傅宇川放在桌边、还未盖上笔帽的那支黑色万宝龙钢笔“啪嗒”一声滚落在地。
“抱歉!” 她立刻弯腰去捡。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也伸了过来,指尖恰好触碰到她握住笔杆的手指。
冰冷的金属笔身,与温热的皮肤骤然接触。
像有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指尖。
白晓婷的呼吸几不可闻地滞了一下,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傅宇川的手指也停顿了一瞬。他抬起眼,目光与正直起身、眼神略带一丝尴尬和询问的白晓婷再次相遇。空气中仿佛有细小的微尘在两人视线交汇处无声地跳跃、盘旋。
窗外,午后明净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将一片片金色的光斑投在图书馆安静的地面上,也无声地映照着窗内两人之间,那片初生而纯粹、尚不知名为心动的澄澈天空。
没有多余的言语。傅宇川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笔,指尖的触碰短暂如蝶翼掠过水面。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没关系。”
白晓婷也点点头,脸上的温度似乎悄悄升高了一点点。她抱起桌上的书本和平板,步履比平时略快地转身离开了研讨室。
空荡的研讨室里,只剩下傅宇川一人。他站在原地,垂眸看了看手中那支重新盖上笔帽的钢笔,仿佛那冰冷的金属上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温度。窗外梧桐摇曳,风过林梢,他平静的目光投向白晓婷身影消失的门口方向,几秒后,才转身,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自己的资料。
夕阳的金晖给古老的书架镀上一层温柔的暖意。尘埃在光柱里安静飞舞。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那沉静如深潭的眼底,似乎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初晴无垠,澄澈的天空之下,两道年轻的身影彼此初见,如静谧的星子初次点亮彼此轨迹,无声地映照出名为邂逅的清澈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