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烛泪顺着鎏金烛台蜿蜒而下,在朱漆案几上凝结成血珠般的琥珀。
沈知意端坐在百子帐内,盖头下三寸见方的视野里,织金地毯上的牡丹纹渐渐被烛光晕染成模糊的赤色。
喜服袖中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玉镯,冰凉的触感透过肌肤渗入血脉。
窗外传来玉佩轻叩窗棂的脆响。
萧景珩背对喜床立在雕花窗前,月白中衣外随意披着大红喜袍,腰间悬着的并蒂莲纹香囊随夜风轻晃。
香囊边缘磨出的毛边在烛光下格外刺目,一缕若有似无的杜若香混进满室龙涎香里。"三更了。
"
沈知意突然开口,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刀刃。
凤冠垂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激烈碰撞,盖头下露出半截绷紧的下颌线。
铜镜中映出她抬手扯落盖头的动作,金线刺绣的龙凤呈祥在空中划出半弧,重重落在缠枝莲纹脚踏上。
珠翠碰撞声惊动了窗前的身影。
萧景珩转身时带起一阵冷风,烛火剧烈摇晃,将他错愕的表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新娘已经自行卸下九翟冠,如瀑青丝垂落腰际,发间残留的桂花油香气突然变得。
"沈小姐好大的胆子。
"他拇指无意识抚过香囊边缘,月白丝线在指腹留下浅淡压痕。
妆台前的铜镜映出两人身影。
沈知意将金镶玉步摇一支支拆下,动作精准得像在弓弩机关。
"殿下枯站三个时辰,不就是为了等臣妾犯这个忌讳?
"羊脂玉梳齿间缠着几根断发,在烛光下泛着冷青色的。萧景珩瞳孔微缩。
窗外传来极轻的裙裾摩擦声,像夜猫掠过廊柱。
沈知意突然将子拍在妆台上,震得胭脂盒里未干的口脂微微颤动。"不如立个字据。
"她蘸取殷红口脂在素帕上运笔,小楷锋芒毕露处划破丝绢,"臣妾不争圣宠殿下不行夫妻之实。
他日龙九天,放我归去。
"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痕,像道未愈的伤口。
香囊突然从萧景珩腰间坠落。
沈知意余光瞥见窗外人影仓皇后退,廊下风灯将并蒂莲的影子投在茜纱窗上,又迅速消失。
太子拾起香囊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沈家女儿果然名不虚传。
"他解下随身玉佩压在绢帕上,羊脂玉背面的螭龙纹沾了口脂,宛如泣血,"只是这'不争圣宠'四字——"
妆奁金剪突然发出嗡鸣。
沈知意捏着剪尖将契约推到他面前,刀锋映出她眼底跳动的烛火:"殿下莫不是连字面意思都读不懂?
"发间最后一支累丝金凤簪应声而落,在青砖地上敲出清越回响。
更漏声穿过重重帷帐。
萧景珩忽然抓起案上合卺酒一饮而尽,琥珀光在他喉结滚动出一道锋利弧线。
酒盏重重磕在契约旁时,窗外传来细碎的呜咽,像被夜突然掐断的蝉鸣。"成交。
"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扑灭了两支红烛。
沈知意注视着地上纠缠的影子,突然用金剪挑开垂落的帐幔。
百子千孙的刺绣图案在月光下显出诡异的青白色,角落里有个抱着鲤鱼的婴孩绣像,眼睛用的是褪色的黑曜石。
后半夜的风突然转急。
沈知意将契约折进贴身的荷包时,听见檐角铁马发出凌乱的撞击声。
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月光将他身影拉长到寝殿门槛前,正好停在她裙摆的蹙金云纹上。
守夜的宫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沈知意摸到枕下藏着的柳叶刀时,发现刀鞘上凝着新鲜的蜡泪。
远处传来打更太监被风吹散的梆子声,四更天的雾气漫进窗棂,将满室残烛笼罩成朦胧的猩红色。
廊柱阴影里,半截杜若香的灰烬随风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