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睡在床上的李莲花仍是轻蹙着眉头,袖口下支离的腕骨,硌在柔软的被褥上。
顾不得想太多,芍药伸出三指,凝神切脉。
李莲花的脉象虚浮如絮,沉取却似铁砂暗涌,经脉寸断又被接续,三经受损,几处大穴气血不畅似有瘀滞,内伤严重。
另有一种寒邪气息蛰伏丹田,这是,中毒吗?
芍药挠挠头,她还没想好要下巴豆还是痒痒草,李莲花怎么就中毒了,这毒还这么霸道。
若不是他体内自有一股中正平和、至臻至纯的生机之力护着肺腑,只怕早就没命了。
唔,最好治的反而这风邪入体造成的高热,要是没猜错该是他身上还有未愈的外伤。
一把扯开眼前人的外衫,就见棉质中衣上沁了深浅不一的血迹,芍药轻嘶一声,动作轻缓地解开他胸腹上裹伤的纱布——
只见最重的一刀贯穿右肩、一刀横贯腰腹,还有大小伤口无数。
看样子像是李莲花随便撒了些金疮药胡乱一裹,本该收敛结痂的伤口又几次撕裂,边缘红肿外翻渗出黄水。
吸了吸鼻子,伤口狰狞,她不敢给李莲花盖被子,连忙去烧水煎了一幅退热的小柴胡汤,又捣了些止血消炎的药草。
想了又想,从一大堆吃食用品中翻出半坛子浊酒,这还是李莲花留在小屋的。
沾着酒气的湿帕子并不算温柔的拭过,不知李莲花是疼的还是冷的,他忽地抖了一下,芍药顿了顿,借着烛火细看那张憔悴苍白的脸,总是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伤口清理干净后敷上药草,芍药笨手笨脚在绷带上打了个蝴蝶结。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等给他灌完药,天都蒙蒙亮了。
芍药揉揉酸涩的双眼,心里像被小虫子咬一样的难受,她的医术,好像救不了李莲花。
那片刻的迷茫,并没有在芍药身上留下痕迹,她带着昨日婶子送她的桂花糖糕又去了东海边。
晨光熹微中,床上沉睡的某人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糖豆,就连眉宇上的愁都疏解了许多。
“李先生回来了?回来就好,外头世道没那么太平……”
“刚过完年这隔壁镇上又来了些江湖人,像是在找谁……”
“马上就开春了,婶子家准备种些萝卜白菜的,这不也给你拿来些种子……”
胸口震颤着,引起一阵阵的低咳,李莲花轻捂着伤口,缓缓挣开了眼。
简陋的小屋满满当当堆放着不少东西,短短半月时间,这里添了太多生活气息。
柴门紧闭,暖洋洋的日光从那半扇推开的窗户中洒进来,碎金般的灰尘在光束中漫过眼前,李莲花微眯起眼,抬手略挡了挡阳光。
他耳边除了小姑娘在门外聒噪,还有不远处的浪潮拍岸之声、远方的渔歌,以及……
循声低头,啾啾鸣叫的小鸡小鸭在竹编筐子里争着啄食,嫩黄色毛茸茸们挤挤挨挨、横冲直撞。
李莲花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就这样躺在硬板木床上,晒着午后的阳光发呆。
山也好,水也罢,就连他,也不过是万物众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