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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文,迟春

不明随笔

林晚第一次在化疗间隙看到窗外的白玉兰时,正攥着一次性纸杯喝温水。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病房里的光都滤得发灰,可那树玉兰偏生不管不顾,花苞撑得满,像要把整个冬天攒的力气都卯在这阵春风里,连花瓣边缘泛的那点嫩白,都透着股鲜活的莽撞。

“护士说下周就能出院啦。”她对着手机屏幕里的母亲笑,指尖轻轻碰了碰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到时候咱们去玉渊潭看樱花,你上次说的那家青团店,也该开门了吧?”

视频那头的母亲忙着点头,眼眶红得厉害,却还得强装轻松:“都记着呢,你爸已经把野餐垫洗好了,就等你回来。”林晚没戳破母亲刻意避开“复查结果”的小心思,只是把镜头转了转,让那树玉兰也落进画面里:“你看,春天都来啦,我肯定能追上它的。”

那时她还不知道,有些春天是追不上的。就像她床头那本翻旧的《小王子》,狐狸说“仪式让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可对白血病患者来说,日子的刻度从来不是季节,是化疗周期,是血常规报告上的数值,是头发掉得越来越快时,护士递来的那顶米白色针织帽。

住院的第三个月,林晚开始频繁地发烧。体温像失控的电梯,在38℃和39℃之间反复横跳,退烧药的效果越来越短,连呼吸都带着胸腔里传来的钝痛。她还是会在清醒的时候盯着窗外,白玉兰谢了,梧桐叶慢慢舒展开掌状的叶子,连楼下花坛里的蒲公英都攒了一把小伞,可她的身体却像被冻在了冬天里,裹着厚厚的棉被也觉得冷。

“今天外面风大吗?”她问来换输液袋的护士小周。小周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总爱跟她聊病房外的事,今天说街角的奶茶店出了樱花味新品,明天说公园里的柳树抽了新芽。

“不大,特别暖和,好多老人在楼下晒太阳呢。”小周麻利地固定好针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我妈昨天给我带的,荔枝味的,你尝尝?”

林晚接过糖,糖纸在指尖揉出细碎的声响。她想起小时候,每到春天,母亲都会在她书包里塞一颗糖,说春天的糖最甜,能甜到心里去。可现在,她连嚼一颗糖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舌尖上只有挥之不去的苦味,是药物的味道,也是绝望的味道。

那天晚上,林晚的病情突然恶化。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生和护士围着病床忙碌,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耳边全是模糊的声音,有母亲的哭声,有医生的叮嘱,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那是春天的声音,清脆得让人心疼。

她好像又看到了那树白玉兰,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雪。她想伸手去捡,可手指重得抬不起来。她还没去看玉渊潭的樱花,还没吃母亲说的青团,还没跟隔壁床的阿姨说再见,还没来得及跟这个春天好好道别。

“妈,”她用气声说,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春天……是不是走了?”

母亲握着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哽咽着说:“没走,晚晚,春天还在呢,你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林晚笑了笑,眼睛慢慢闭上了。她好像闻到了樱花的香味,又好像尝到了荔枝味的糖,甜丝丝的,像小时候的春天。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病房,落在空无一人的病床上。楼下的蒲公英被风吹得飞了起来,飘得很高,很远。护士小周整理病房时,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纸,上面是林晚用铅笔写的字,字迹有些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春天,我等你很久啦,可我好像走不动了。下次花开的时候,你能不能多停一会儿?就一会儿,让我看看好不好?”

纸的旁边,放着那颗没拆开的荔枝味水果糖,糖纸在阳光里闪着光,像一颗小小的星星。

玉渊潭的樱花还是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粉得像云。林晚的母亲带着野餐垫和青团,坐在樱花树下,身边放着一个空座位。风一吹,樱花瓣落下来,落在野餐垫上,落在青团盒子上,也落在母亲的头发上。

“晚晚,”母亲轻声说,把一颗荔枝味的糖放在空座位上,“你看,春天多好看啊,青团也好吃,你要是在,肯定会喜欢的。”

风里传来樱花的香味,甜丝丝的,像林晚小时候书包里的糖。母亲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樱花瓣,忽然觉得,林晚没有走,她只是变成了春天里的一朵花,一片叶,一阵风,留在了她最喜欢的春天里,永远都不会离开了。

公园里的老人还在晒太阳,孩子们追着蒲公英跑,笑声清脆。春天还在,像林晚曾经期待的那样,温暖,明亮,充满了希望。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在化疗间隙盯着窗外的玉兰树,再也没有人会期待着樱花和青团,再也没有人会说“我肯定能追上春天”了。

但没关系,春天会记得她的。记得有个叫林晚的姑娘,曾那么用力地爱过它,曾那么努力地想留住它。记得她没说完的话,没实现的愿望,都变成了春天里的一缕风,一朵花,永远留在了时光里,留在了那个她没能活到的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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