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长夜

第一章永夜将至

林野攥着最后一块压缩饼干的包装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金属管道在头顶发出锈蚀的吱呀声，混合着远处传来的、属于“蚀影”的低频嘶吼，在空荡的地下避难所里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内侧，外面的世界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三个月前，那场被称为“天幕闭合”的灾难骤然降临，厚重的暗灰色云层如同实质的幕布，彻底遮蔽了天空，阳光从此成为传说。

“林哥，监测仪又报警了。”十七岁的苏晓抱着一台老式检测仪跑过来，她的马尾辫随着跑动晃悠，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异常坚定。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刺得人眼睛发疼，“辐射浓度又涨了0.02，再这样下去，避难所的过滤系统撑不过一周。”

林野接过检测仪，指尖划过屏幕上熟悉的曲线。他曾是国家天文观测站的工程师，灾难发生时，他正在海拔五千米的观测点记录星象。那天傍晚，他亲眼看见暗云从地平线席卷而来，像一头吞噬光线的巨兽，仅用半小时就吞没了整个天空。通讯信号在瞬间中断，观测站的应急灯亮起时，他成了茫茫黑暗中唯一的幸存者。

“还有多少备用滤芯？”林野的声音沙哑，三个月的地下生活让他的声带像是蒙了一层砂纸。

“只剩三个了，”苏晓低下头，声音有些发颤，“而且上次去地面搜集物资，老陈他……”

林野的心沉了一下。老陈是避难所里最年长的人，也是最有经验的物资搜集员。三天前，他带着两个人出去寻找水源，回来时只有一人拖着受伤的腿侥幸逃回，说老陈为了掩护他们，被“蚀影”拖进了黑暗深处。

“蚀影”是灾难后出现的怪物，它们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团流动的黑雾，以光线为食，对人类的体温异常敏感。在永夜笼罩的地面上，它们是绝对的主宰，只有强光才能暂时逼退它们。可避难所里的发电机早已濒临报废，储备的电池也所剩无几。

“必须再去一趟地面，”林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去城西的物资储备库，那里应该有过滤设备和电池，还有……天文观测站的备用通讯器。”

苏晓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担忧：“可是林哥，外面太危险了，‘蚀影’在白天也会活动，而且上次老陈他们就是在城西遇袭的。”

“我们没有选择，”林野走到避难所的窗边，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望向天空。暗灰色的云层厚重得没有一丝缝隙，连月光都无法穿透，整个世界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墨水瓶，“如果过滤系统失效，这里的人都会死。”

当晚，林野挑选了三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包括苏晓——她是避难所里唯一懂医疗的人，必须带上。他们穿上厚重的防辐射服，背上强光手电筒和简陋的武器，在凌晨时分打开了避难所的铁门。

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腐烂的气息。地面上一片狼藉，倒塌的建筑残骸堆积如山，断裂的电线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强光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撕开一道短暂的口子，却像是投入深渊的石子，瞬间就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保持警惕，”林野压低声音，“‘蚀影’对光线很敏感，尽量不要长时间开强光，每走五十米换一次人开灯。”

几人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穿行，脚步轻得像猫。苏晓紧紧跟在林野身后，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手心全是冷汗。她想起老陈临走前拍着她的肩膀说：“丫头，等天一亮，咱们就去看看公园里的樱花。”可现在，连“天亮”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突然，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林野立刻示意所有人关掉手电筒，原地蹲下。黑暗瞬间将他们包裹，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属于“蚀影”的微弱荧光，在废墟的缝隙中忽明忽暗。

“是……是两只‘蚀影’。”旁边的年轻人声音发颤，他曾亲眼看见“蚀影”如何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融化成一滩黑水。

林野握紧了手中的消防斧，大脑飞速运转。现在开强光会吸引更多的“蚀影”，可如果不动，他们迟早会被发现。就在这时，苏晓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指了指不远处一栋倾斜的教学楼——那里有一个半开的窗户，或许可以躲进去。

林野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几人猫着腰，借着废墟的掩护，一点点向教学楼移动。“蚀影”的响动越来越近，那股阴冷的气息几乎要穿透防辐射服。就在他们即将到达窗户时，其中一只“蚀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向他们的方向，一团黑雾快速地飘了过来。

“快！开灯！”林野大喊一声。

强光手电筒同时亮起，三道刺眼的光束直射向“蚀影”。黑雾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像被灼伤般向后退去。几人趁机冲进教学楼，反手关上了破旧的木门。

“呼……呼……”苏晓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心脏狂跳不止。

林野走到窗边，小心地推开一条缝隙向外看。两只“蚀影”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渐渐消散在黑暗中。

“暂时安全了，”林野松了口气，“休息十分钟，然后继续赶路。”

教学楼的教室里布满了灰尘，课桌上还散落着学生们没来得及带走的课本。苏晓拿起一本语文书，扉页上画着一个笑脸，旁边写着：“明天要和爸爸妈妈去看星星。”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在“天幕闭合”之前，她也曾和家人一起在阳台上看星星，那时的夜空布满了璀璨的星辰，像撒了一把碎钻。

“林哥，”苏晓轻声问，“你说，天空还会亮起来吗？”

林野沉默了片刻，走到她身边，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会的，一定会。”他的语气异常坚定，“我在观测站工作时，曾研究过宇宙的星象。天文学家说过，当天空黑暗到一定程度时，星星就会变得格外耀眼。现在的黑暗，或许只是为了让我们看清更亮的光。”

苏晓抬起头，看着林野的侧脸。在应急灯微弱的光芒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眼中没有丝毫迷茫，只有一种近乎执着的信念。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黑暗中一盏小小的灯，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人安心。

十分钟后，几人再次出发。这次他们更加谨慎，避开了几处“蚀影”聚集的区域，终于在天亮之前抵达了城西的物资储备库。储备库的大门已经被破坏，里面一片狼藉，但幸运的是，大部分物资都还在。

“快，分头找过滤设备和电池，我去拿通讯器。”林野说完，便朝着储备库深处跑去。那里存放着各个科研机构寄存的设备，其中就包括天文观测站的备用通讯器。

苏晓和另外两个年轻人迅速行动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几台完好的过滤设备和一箱电池。就在他们准备汇合时，储备库外突然传来了密集的嘶吼声——大量的“蚀影”被这里的光线吸引，正在向储备库逼近。

“不好，‘蚀影’来了！”一个年轻人惊慌地喊道。

林野拿着通讯器跑了过来，脸色凝重：“没时间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几人背着物资，朝着储备库的后门跑去。可后门早已被倒塌的横梁堵住，只留下一个狭小的缝隙。“苏晓先过，”林野一边用消防斧砍断缠绕的钢筋，一边指挥，“然后是小王，快！”

苏晓第一个钻过缝隙，外面的黑暗中，“蚀影”的荧光越来越近。她回头望去，看见林野正用力推着横梁，让小王和另一个年轻人顺利通过。可就在林野准备钻过来时，一只巨大的“蚀影”突然从旁边的废墟中窜出，猛地扑向他。

“林哥！”苏晓失声尖叫。

林野反应迅速，转身用消防斧砍向“蚀影”。斧头穿过黑雾，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蚀影”发出一声嘶鸣，缠住了他的腿。林野用力挣扎，却感觉身体在一点点被黑雾吞噬，刺骨的寒冷瞬间传遍全身。

“别管我，快走！”林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同时将通讯器扔给苏晓，“把这个带回去，找到信号……联系其他避难所……”

苏晓接住通讯器，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冲过去救林野，却被小王死死拉住：“苏晓，我们救不了他，再不走大家都得死！”

“蚀影”越来越多，林野的身影在黑雾中渐渐模糊。他最后看了苏晓一眼，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释然。然后，他猛地将消防斧扔向旁边的汽油桶，“砰”的一声巨响，汽油桶爆炸了，火光冲天，暂时逼退了周围的“蚀影”。

“走啊！”林野的声音在爆炸声中传来，带着最后的力量。

苏晓咬着牙，转身跟着小王他们冲进了黑暗。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通讯器，那上面还残留着林野的温度。身后的火光渐渐熄灭，黑暗重新笼罩了一切，只留下“蚀影”不甘的嘶吼声。

第二章通讯微光

苏晓和小王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避难所。当他们将过滤设备和电池搬进来时，避难所里的人们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欢呼，可当大家看到只有三个人回来，且少了林野时，欢呼声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沉默。

苏晓把自己关在临时的医疗室里，看着手中的通讯器，眼泪无声地滑落。通讯器是银色的金属外壳，上面刻着天文观测站的标志——一颗小小的星星。她想起林野说过的话，想起他眼中的信念，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苏晓，你还好吗？”小王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杯热水，递给苏晓，“林哥他……是英雄。”

苏晓接过热水，指尖传来一丝暖意，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冷。“他本来可以活下来的，”她哽咽着说，“是我太没用了，没能帮到他。”

“这不怪你，”小王叹了口气，“当时那种情况，谁也没办法。林哥做出了选择，他是为了大家。”

苏晓沉默了很久，然后擦干眼泪，打开了通讯器。屏幕亮起，显示着“无信号”的字样。她想起林野说的，要找到信号，联系其他避难所。这是林野用生命换来的希望，她不能让这份希望破灭。

“小王，你帮我找一下避难所里所有关于通讯的资料，”苏晓的眼神变得坚定，“还有，我需要一台电脑，越老旧越好，最好是能手动调试频率的那种。”

“你想干什么？”小王疑惑地问。

“林哥说，这个通讯器是观测站的备用设备，接收范围比普通通讯器广，”苏晓解释道，“我想试试手动调试频率，说不定能接收到其他观测站或者避难所的信号。”

小王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去找。”

接下来的几天，苏晓几乎没有合眼。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边查阅通讯资料，一边调试通讯器的频率。避难所里的人们也在默默支持她，有人给她送来食物，有人帮她整理资料，大家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这台小小的通讯器上。

这天晚上，苏晓正在调试频率，突然，通讯器里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她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屏住呼吸，仔细听着。电流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的人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里是……昆仑观测站……重复……这里是昆仑观测站……有存活者吗？”

苏晓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激动地抓起通讯器，对着麦克风大喊：“这里是城南避难所！我们有存活者！听到请回答！”

可是，通讯器里只有电流声，刚才的人声消失了。苏晓没有放弃，她继续调试频率，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昆仑观测站！我们在这里！请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晓快要绝望的时候，通讯器里再次传来了声音，这次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城南避难所？收到信号！你们现在安全吗？物资充足吗？”

“我们……我们物资紧缺，辐射浓度在上升，过滤系统快撑不住了，”苏晓哽咽着说，“我们需要帮助！”

“别着急，”对方的声音很沉稳，“我们昆仑观测站建立在海拔六千米的山上，‘天幕闭合’后，这里的信号接收能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而且我们有完善的防护系统和充足的物资。你们的位置我们已经锁定，三天后，我们会派直升机去接你们。”

“直升机？”苏晓愣住了，“天空这么黑，直升机怎么飞行？”

“我们有特殊的导航设备，而且……”对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我们观测到，最近几天，‘天幕’的边缘出现了微弱的星光，虽然很淡，但足以让我们的导航设备工作。”

星光？苏晓猛地站起来，跑到避难所的窗边，用力推开窗户。外面依旧是厚重的暗灰色云层，但仔细看去，在云层的边缘，似乎真的有几粒极其微弱的光点，像被遗忘的碎钻，在黑暗中闪烁着。

“真的……有星星。”苏晓喃喃自语，眼泪再次流了下来。林野说得对，当天空黑暗到一定程度时，星星就会很耀眼。现在，这微弱的星光，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她转身跑回房间，对着通讯器大声说：“我们等你们！谢谢你们！”

“不用谢，”对方的声音传来，“我们都是幸存者，应该互相帮助。对了，你们有没有天文观测站的人？我们需要了解‘天幕闭合’时的详细数据。”

苏晓的心一紧，她想起了林野，想起了他留在观测站的研究数据。“我们有一个来自天文观测站的工程师，他叫林野，”苏晓的声音低沉下来，“但是他为了保护我们，牺牲了。不过，他留下了一个通讯器，还有……他的研究笔记，在我们从物资储备库带回来的东西里。”

“太好了！”对方的声音充满了喜悦，“那些数据对我们研究‘天幕’的成因至关重要，说不定能找到打开‘天幕’的方法。”

挂掉通讯后，苏晓立刻召集了避难所的所有人，宣布了这个好消息。人们先是沉默，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压抑了三个月的绝望和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大家互相拥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小王走到苏晓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林哥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苏晓点了点头，望向窗外云层边缘的星光。她仿佛看到了林野的身影，他站在星光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眼神依旧坚定。

接下来的三天，避难所里的人们开始整理物资，做好撤离的准备。苏晓则在整理林野的研究笔记，笔记里详细记录了“天幕闭合”前的星象变化，还有他对暗云成分的初步分析。她越看越惊讶，林野在灾难发生前，就已经观测到了异常的宇宙射线，并预测到了可能发生的灾难，只是当时他的研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原来林哥早就知道了，”苏晓喃喃自语，“他一直在努力寻找解决的办法。”

第三天清晨，远处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避难所里的人们激动地跑到外面，仰望着天空。暗灰色的云层中，一架直升机冲破迷雾，缓缓降落。机身侧面印着“昆仑观测站”的标志，螺旋桨卷起的风吹散了周围的灰尘。

直升机上下来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走到苏晓面前，伸出手：“你就是苏晓吧？我是昆仑观测站的站长，张教授。林野是我的学生，他的研究我看过，非常出色。”

苏晓握住张教授的手，眼眶又红了：“张教授，林哥他……”

“我知道，”张教授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惋惜，“他是个勇敢的孩子。不过，他的研究没有白费，我们一定会完成他未竟的事业，让天空重新亮起来。”

在张教授的带领下，避难所的人们陆续登上了直升机。当直升机缓缓升空，苏晓透过舷窗向下望去，曾经的避难所越来越小，地面上的废墟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她抬头望向天空，云层边缘的星光越来越亮，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直升机穿过厚重的云层，朝着昆仑观测站飞去。苏晓紧紧抱着林野的研究笔记和那台通讯器，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黑暗即将过去，星光会越来越亮，而他们，将在这片星光下，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