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恳求

翌日，许妍照常去电视台工作。

今天她不打算回陆家庄园，准备下班后去自己那套公寓取些东西。

这套公寓在她回陆家后不久，就被陆家以她的名义买了下来，算是彻底切断了过去的一个象征。

晚上八点，许妍从出租车上下来，脖颈僵硬得有些发酸。

在电视台那个偏僻角落里窝了一整天，处理着仿佛永远整理不完的陈旧资料，久坐让她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不适。

不过，想到今天沈皓明几次经过她工位时那欲言又止、阴沉难看的脸色，还有方蕾远远躲着、连眼神都不敢和她对视的怂样，她又觉得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弧度，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晃到单元楼门口。

钥匙刚插进锁孔，还没来得及转动——

“吱——！”

刺耳的急刹车声撕裂了夜晚的宁静，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打在她脸上，晃得她下意识眯起了眼。

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以近乎蛮横的姿态，斜插着停在了单元楼门前，车身距离她不过几步远。

这辆车，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车门被猛地推开，一道身影几乎是滚落下来。

沈皓明。

他身上那套昂贵的定制西装皱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斜，头发凌乱，脸上写满了急切与掩饰不住的慌乱，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从容倨傲。

“妍妍！”

他几步冲到她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起了眉。

“你是陆家真千金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质问的语气里混杂着火气、懊悔，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你要是早说，我们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许妍看着他这副失态到近乎狼狈的模样，没有挣扎，只是极淡地抬了抬眼皮。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且演技拙劣的街头闹剧。

“知道了又怎样？”

她开口，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

短短六个字，像六枚冰锥，猝然扎进沈皓明沸腾的血液里。

他整个人僵住了。

他想过无数种她可能的反应——震惊于他的发现，得意于身份的揭露，愤怒地斥责他过往的苛待，或者冷笑着看他后悔莫及……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会是眼前这般。

平静。

一种近乎冷酷的、置身事外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他心慌，仿佛他过往所有的算计、表演、自以为是的掌控，在她眼中，都只是不值一提的笑话。

“妍妍，我们不离婚了。”

沈皓明急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松开钳制她的手，转而试图去握她的肩膀，姿态放得极低，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

“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我会改的，我发誓，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是爱你的，真的，我一直都爱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还有皓辰，他这几天一直念叨着想大嫂，说家里没有你，都不像个家了……”

许妍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恰好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她看着眼前这个涕泪交加、拼命演绎着深情与悔悟的男人，心底只觉得一片荒芜的可笑。

真能演啊。

演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可惜，观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被轻易蒙蔽的傻子了。

“沈皓明。”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凉意，每个字都精准地砸过去。

“你想要的，从来就不是我许妍这个人。你想要的，是一个听话懂事、便于拿捏、能在事业上助你一臂之力、还能无怨无悔替你照顾家庭、打理好一切人际关系的‘完美妻子’。一个符合你沈家少爷身份、却又不会真正威胁到你掌控权的附属品。”

她看着他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和骤然收缩的瞳孔，唇边那抹讥诮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以前是我太天真，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优秀，足够配得上‘沈太太’这个身份，就能换来你哪怕一丝真心的尊重和爱。所以我迎合你，讨好你母亲，学习那些我原本不感兴趣的东西，试图融入你们那个圈子……但我错了，错得离谱。”

她的目光清凌凌的，像是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龌龊。

“你不是曾亲口说过吗？你掌控不了那些真正‘门当户对’、有家族撑腰的女人。那么现在，陆家的女儿，你一样掌控不了。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说完这番话，许妍不再看他那张因被彻底揭穿而青白交错、精彩纷呈的脸，利落地转身，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单元楼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她没有丝毫留恋，一步跨了进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她身后响起，厚重的铁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将门外那个仍试图挽回、满脸不可置信的男人，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门内，是灯火通明的楼道，安静，寻常。

门外，是沈皓明僵立的身影，被昏黄的路灯拉得细长，映在地上，显得格外孤寂和狼狈。

夜风吹过，带来初冬的寒意。

沈皓明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许妍最后那番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他多年来精心维持的、甚至自我催眠的假象，一层层无情剖开，露出底下最不堪的真实。

他想要的是什么？

是一个能证明他魅力与能力的“战利品”？

是一个能为他带来实际利益的“贤内助”？

还是一个可以任由他塑造、满足他掌控欲的“完美作品”？

或许都有。

唯独不是许妍本身。

那个有自己思想、有自己追求、会反抗、会受伤、需要被平等对待和尊重的许妍。

而他，亲手将她推开了。

推得远远的，推到了他再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都要彻骨。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不是失去一个妻子，而是失去了一个原本可以改变沈家命运、带他走向更高处的、最重要的机会，或许……也失去了最后一点获得真心的可能。

沈皓明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掌心。

晚风呜咽，像是在嘲笑他迟来的、且一文不值的“觉悟”。

而门内的许妍，沿着楼梯一步步向上。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清晰而坚定。

她摸出公寓的钥匙，打开门。

室内一切如旧，简单的家具，整洁的环境，但已经没有了生活的气息。

她回来，只是为了取走最后几件有纪念意义的私人物品。

从今往后，这里将彻底成为过去。

她走到窗边，望向楼下。

那辆黑色的宾利还停在那里，车旁那个蜷缩的身影依稀可辨。

许妍平静地拉上了窗帘。

过去的，就该让它彻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