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面,无非又是那些话。”孟宴臣的声音很低,“要钱,要支持,要我们接受宋焰。这些要求我做不到,见面也只是无谓的争吵。”
他说得很理智,理智到近乎冷酷。
但姜云泱听出了一丝别的东西——一种深深的疲倦,一种对重复无效沟通的厌倦。
“你还好吗?”她问。
孟宴臣没有立刻回答。
阳台外夜色渐浓,远处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姜云泱能听到电话那端轻微的呼吸声,还有隐约的车流声——他应该还在公司,或者刚上车。
“不太好。”孟宴臣终于开口,语气坦诚得让她意外,“但这是必经的过程,我知道。”
姜云泱忽然想起原书中的孟宴臣——那个永远在许沁和家族之间挣扎,永远试图平衡一切,最终却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的男人。
现在的他,似乎正在学习放弃这种无谓的平衡。
“需要我过去吗?”她问。
这次孟宴臣回答得很快:“不用。你陪叔叔阿姨吧,我没事。”
“好。”姜云泱没有坚持,“那你也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她在阳台站了很久。
夜风吹过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她拢了拢外套,转身回到客厅。
“是宴臣?”姜母问。
“嗯。”姜云泱坐下,“他说许沁今天去找他了,他没见。”
姜父闻言,眉头微挑:“没见?”
“他说见面也没意义,解决不了问题。”
姜父沉吟片刻,缓缓点头:“看来宴臣这次是下定决心了。这是好事,泱泱。”
“我知道。”姜云泱端起茶杯,温热的白瓷杯壁熨帖着掌心,“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决绝。”
“不是决绝,是清醒。”
姜父看着女儿,“宴臣这孩子我了解,他一旦想明白一件事,就会坚持到底。从前对许沁百般纵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现在他看清了这份责任没有尽头,自然就会选择止损。”
止损。
这个词用得精准。
姜云泱忽然意识到,孟宴臣正在做的,或许就是一场情感上的止损——割舍掉那些消耗他、却不会带来任何正向回报的付出。
九点,姜云泱准备离开。
“今晚不住这儿?”姜母不舍。
“明天一早要开会,资料都在那边。”姜云泱抱了抱母亲,“周末再回来陪您。”
“开车小心。”
回程路上,姜云泱一直在想孟宴臣说的那些话。
他的疲倦是真的,他的决绝也是真的。
但在这背后,她隐约感觉到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对既有生活模式的彻底反思,一种试图重新建立秩序的努力。
这种努力,或许不仅是为了应对许沁,也是为了他们的婚姻。
车子驶入别墅区时,已经快十点了。
姜云泱停好车,刚走进玄关,就发现客厅的灯亮着。
孟宴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眼镜,正在专注地看着屏幕。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回来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嗯。”姜云泱换鞋进屋,“不是让你早点休息吗?”
“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孟宴臣合上电脑,“你吃过了?”
“吃过了。”姜云泱走到他对面坐下,“你呢?”
“叫了外卖。”
简单的对话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铺开。
姜云泱能看清孟宴臣脸上的疲惫,也能看清他眼中尚未完全消退的专注——那是工作状态遗留的痕迹。
“今天很累?”她问。
孟宴臣靠向沙发背,闭上眼:“有点。”
“因为工作,还是因为许沁?”
“都有。”他睁开眼,看向她,“但更多的是因为我自己。”
这个回答让姜云泱有些意外:“你自己?”
“嗯。”孟宴臣坐直身体,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我在想,为什么过去三十年,我会一直纵容许沁的那些行为。明明知道不对,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分析一个商业案例。
“想明白了吗?”
“大概吧。”
孟宴臣顿了顿,“可能是一种习惯,也可能是一种……自我安慰。告诉自己,至少在这个家里,有一个人是完全依赖我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看姜云泱。
“但现在我不需要这种安慰了。”他继续道,“或者说,我意识到这种安慰的代价太大。大到会影响我的判断,我的生活,甚至……我的婚姻。”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格外清晰。
姜云泱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今晚为什么会等在这里——他需要把话说清楚,不仅是对她,也是对自己。
“所以你今天没见许沁。”她说。
“不止今天。”孟宴臣看向她,眼神清明,“以后也不会再见。至少在她彻底想明白之前,我不会再见她。”
“如果她想不明白呢?”
“那是她的事。”孟宴臣说得干脆,“我已经给了她三十年时间,够长了。”
三十年的时间,确实够长。
长到足以让一个婴儿长大成人,长到足以让一段感情从萌芽到枯萎,也长到足以让一个人看清另一个人永远不会改变的本质。
姜云泱忽然有些理解孟宴臣此刻的决绝——这不是无情,而是止损。
是对过去三十年的纠葛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也是给未来三十年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你想清楚了就好。”她最终说。
孟宴臣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问:“你会觉得我太冷酷吗?”
“不会。”姜云泱摇头,“我觉得你很清醒。”
这是真话。
在这个人人都讲究“情分”、讲究“面子”的世界里,能够清醒地划清界限,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孟宴臣似乎松了口气。
他重新靠回沙发背,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那种紧绷的、防御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疲惫。
“姜云泱。”他叫她的名字。
“嗯?”
“谢谢。”他说。
“谢什么?”
“谢你……”孟宴臣想了想,“谢你让我知道,健康的感情不需要无止境的牺牲和退让。也谢你……愿意给我时间,让我想明白这些。”
这些话他说得有些笨拙,但足够真诚。
姜云泱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客气。”她说,“毕竟我们现在是夫妻——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既然决定要一起走,总得互相帮助,互相提醒。”
孟宴臣也笑了。
虽然只是嘴角微扬,但那是真正的笑容,没有伪装,没有负担。
“你说得对。”他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你也是。”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在卧室门口道别。
姜云泱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晚的对话,比她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孟宴臣的清醒和决断,也让她对这段婚姻多了一份信心。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夜色深浓,远处孟宴臣书房的光还亮着。他大概又要工作到很晚。
但至少现在,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朝着同一个方向。
这就够了。
姜云泱拉上窗帘,准备洗漱休息。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孟宴臣发来的消息:「明天早餐想吃什么?」
很寻常的一句话,却让她心头一暖。
她回复:「都行,你决定。」
那边回了个「好」字,然后补了一句:「晚安。」
姜云泱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她也回了句「晚安」,然后放下手机,走向浴室。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清明,神情坚定。
她知道前路不会一帆风顺,许沁的事也不会就此结束。
但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有她的原则,有她的底线,也有一个愿意和她一起坚守这些原则和底线的伴侣。
这就够了。
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蒸腾的雾气逐渐模糊了镜面。
姜云泱闭上眼,任由水流冲刷疲惫。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