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号机就位!”
“第68场,开始!”
呼……
开机后3分52秒,埔诚趁灯光还没打下来,悄悄做了个深呼吸。
这场戏,老实说,她不太想演。可自己又不能临阵脱逃,只能硬着头皮上。为了入戏,她昨晚在那间6㎡的房间通宵读剧本,除了熬出更符合人物设定的黑眼圈外,一无所获。
“呼……”
灯光大亮,这次摄像头下的深呼吸,成为开机后埔诚的第一个镜头。
方框境界里,琥珀黄的眼眸疲态尽显,染上土灰——正合导演心意。
镜头拉远,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偌大的雪地上,深红与惨白相映。
被白色包裹的人,从齿缝里挤出话。
“我哪里做错了吗?”
呼出的白气同话语一并消融,落地无声。
埔诚透过对面演员的眼睛,无可奈何,看见另一个人。
明明有双小鹿眼,为什么是副蛇蝎心肠呢。
埔诚承认,自己不算什么优秀的人。大学延毕,家里人气得直接停掉她生活费,让她“为自己的错误负责”。现在她经学校老师介绍,在一家人气并不高的剧团演戏,勉强混个温饱。
是了,她不被允许犯任何错。
无论是儿时贪玩,晚回家半小时就紧锁的房门;还是高中晚自习结束,陪朋友买夜宵,父亲就破口大骂“你不按时回来,就是心里压根没我这个爸”。
那时候埔诚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摆弄自己衣服上的拉链。
每听一句训话,指肚上的肉就扭进拉环一寸。
无论是睡觉还是作业,都没有听父亲“讲话”
重要——如果擅自进了房门,会被提着领子摔在沙发上。
这是犯错的代价。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笨了,想得不够多,才会犯错。
当华奇向她表白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耳机已经关了啊,怎么还能听到昨晚没放完的音声。
“我喜欢你。”
为什么啊。
“我们在一起吧。”
我会搞砸一切。
“你其实很优秀的。”
差劲的一面一直藏着罢了。
“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能说会道的人,不止我一个吧。
尽管心里这么想,埔诚还是接受了这场告白。
以不能犯错的觉悟。
可爱情不像埔诚养的君子兰。她自认已经步步到位,浇水、松土,连落在叶子上的灰,她也小心翼翼地抿起,指甲盖都不敢碰到叶面,生怕一个不注意,它刮了、划了、断了。
但华奇还是说。
“你好像,没以前那么有意思了。”
我就知道。
“我不明白,跟我在一起你很紧张?”
对啊,我不想辜负你的喜欢。
“你不跟我在一起时,好像更开心”
……
灯光变暗,场上只剩她一人。
埔诚抬起头,看向观众。
刚刚的吻戏效果如何呢。
“我哪里做错了吗?”,她的回答是一个吻。
场下观众,大都惊呼一声。有些是因为剧情走向,有些只是因为看见了女人接吻。
无论观众反应怎样,这出戏,快散场了。
戏里戏外都是。
恍惚间,埔诚在人群中,又看见那双小鹿眼。
不是她吧。
“又到冬天了,你的城市,下雪了吗?”
埔诚僵硬地念着台词,牙齿与唇瓣的粘连感愈发明显。
“我走后,你偶尔会想起我吗?”
千万别是她。
“我不后悔,爱上你。”
拜托了,她不要来。
脚下的木制舞台,从刚刚起变得绵软,几乎让人无法立足。
看来,吻戏不过审。
就在刚刚,在华奇的视线里,在那双曾让埔诚着迷的小鹿眼里,倒映着她与另一个女人接吻的画面。
“即使是现在,我依然爱你。”
终于,两人目光相接。
这大概是埔诚今生最成功的演出。
排练时流不出的眼泪,此刻早已决堤。
剧终,掌声响起,并不比她心跳清晰。